南先生以《聊斋志异》里的小故事为例。一个读书人做梦去参加考试,主考官是关公。关公发下题目,他一挥而就,其中卷子里有几句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读书人认为,一个人有心地去做好事,表现给别人看,或表现给鬼神看,虽然是好事,也没有什么值得奖励的;又例如一个人在扔掉一把不好用的旧刀时不幸伤了人,他并没有存心要伤害对方,虽然是一件坏事,也不该处罚。
关公当场阅卷,拍案叫好。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为善无近名”的道理。总的来说,庄子提倡的是人生行为要做到至善,至善无痕。这对我们在做人行事方面不无启示。
我们很难估量自己所做的善事对一个人生命价值的影响。做对了还好,做错了便遭了。而且,做善事并不是为了引起别人的关注,而是要真诚地爱他人,去宽慰失意的人,安抚受伤的人,激励沮丧泄气的人,至善无痕,让施予心就像玫瑰花儿一样散发芬芳。
至于佛家的善,则更是无形、无痕、无迹。佛祖割肉喂鹰,这等慈悲,世人看了皆不忍泪下。但佛祖何曾到处宣扬?
真正的善是无声的,默默不让人知,善意埋藏于心底,行善不着痕迹,润人于无形当中。
吾有明珠一颗,久被尘网关锁
如果让人们说出什么叫“正人君子”,这将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所以世人常以“跳梁小丑”等贬义词来反衬,甚至有人拿“正人君子”做讽词,先贤若是知道他们口口声声的“君子”被侮辱到这般地步,一定会痛心难过。
那么,怎样才可以做一个正人君子呢?是善良仁爱吗?还是坚持“以德报怨”吗?孔子以为不然,孔子心中的君子应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也就是别人对你好,你便要对人也好;但如果别人伤了你,你还要用美好的东西去回报,这就是迂腐,应当以公正态度对待别人的恶意。
善与恶,是世上最难分清的东西,面对善意还以善意,这是很正常,但是面对恶意还能依然还以善意,实在不易。所以当南先生看到《庄子》里的一段典故时,不禁暗赞原来大善便是如此境界。
《庄子·内篇·德充符第五》讲道:“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南先生对这段话如是说:人受命于天地之正气,唯有尧、舜,在这里特别强调尧、舜而不提尧、禹,是因为尧、禹固然也很了不起,但其身世都没有舜艰苦。舜在一个父母兄弟皆不好的家庭环境中,受尽欺凌,他的家人甚至要将他毒死,但他能够始终止定一个人生,走正路,对父母尽孝,对兄弟尽心,最后能够“君临天下”,“率天下以正”,舜的行为尤其可贵。其中,“幸能正生,以正众生”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只有自正才能“正众生”。
舜是真正的君子。其实,我们不求做到如舜一般,只要约束好自己,做一位正人君子,才能影响身边的人,过一段美好的人生。
一位安葬于西敏寺的英国国教主教的墓志铭上写着:“我年少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当时曾梦想要改变世界,但当我年事渐长,阅历增多,我发觉自己无力改变世界,于是我缩小了范围,决定先改变我的国家,但这个目标还是太大了。接着我步入了中年,无奈之余,我将试图改变的对象锁定在最亲密的家人身上,但天不从人愿,他们个个还是维持原样。当我垂垂老矣,我终于顿悟了一些事:我应该先改变自己,用以身作则的方式影响家人。若我能先当家人的榜样,也许下一步就能改善我的国家,再后来我甚至可能改造整个世界,谁知道呢?”自己还不会爬,就想去辅助别人站起来,是许多人的通病。
人必须能止,心境能定,见解才能定,不受环境的左右,继而做到勇往直前。人之初,性如璞,性相近,习相远。最初的人,性格都是始终如一的,是受到了外界的影响,有来自家庭的,有来自社会的,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改变。但变好变坏则是有你来决定,内心坚定的话,别人很难左右你的人生。
生活中存在着很多诱惑,但在坚定者面前都是一块没有颜色的布幅,尽管掀开它继续向前走。一个人只要止定于自己所追求的目标方向,正己而立,便可称为一株傲然独立的盛世之莲。
一位年迈的北美切罗基人教导年幼的孙子们人生真谛。他说:“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在进行着一场鏖战,交战是在两只狼之间展开的。一只狼是恶的——它代表恐惧、生气、悲伤、悔恨、贪婪、傲慢、自怜、怨恨、自卑、谎言、妄自尊大、高傲、自私和不忠;另外一只狼是善的——它代表喜悦、和平、爱、希望、承担责任、宁静、谦逊、仁慈、宽容、友谊、同情、慷慨、真理和忠贞。同样,交战也发生在你们的内心深处,在所有人内心深处。”听完他的话,孩子们静默不语,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其中一个孩子问:“那么,哪一只狼能获胜呢?”饱经世事的老者回答道:“你喂给它食物的那只。”
如果人的行为皆属善的一面,便可以作为正人君子存在;反之便沦落为猥琐小人。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只要内心笃定,光明正大,即便身处黑暗,同样如一颗明珠。正如宋代禅僧茶陵郁的一首悟道诗:“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世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人心中的那颗明珠被擦亮的一刻,照亮的不仅是自己,也会为他人提供一抹清明。
老僧第一个入地狱
一个官吏曾问禅宗史上震古烁今的赵州禅师:“和尚会进地狱吗?”
赵州和尚回答:“老僧第一个进!”
官人不解地问:“您是得道高僧,修行这么好,怎么会进地狱呢?”赵州从谂回答道:“我不下地狱,谁来教化你?”
禅宗的情怀,不在于洁身自好,而在于毫无保留,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地帮助别人。
南先生在《金刚经说什么》中感念赵州禅师舍身成仁的慈悲,认为真正发菩提心的人,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武王一怒而安天下,这些才是菩提心,大悲心。用仙家的道理来说,菩提心是内圣外王。体是内圣之学,用是外王之学。以佛家的道理来讲,菩提心的体,大彻大悟而成道。菩提心的用是大慈大悲,爱一切众生,度一切众生,不是躲在冷庙的孤僧,或自命清高的隐士。
不置身事外,勇敢地入世行慈悲事宜,度一切众生,这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善,正是佛的境界,也是生命的最高道德。
唐代的智舜禅师,一直在外行脚参禅。有一天,他走累了,在山上的树林下打坐歇息。突然一支野鸡仓皇地向他飞来,浑身血迹斑斑,翅膀上带着一支箭。随即一个猎人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野鸡受伤逃到禅师座前,禅师以衣袖掩护着这只虎口逃生的生命。猎人向禅师索讨野鸡:“大师,请将我射中的野鸡还给我!”
禅师慈悲地开导猎人:“它也是一条生命,放过它吧!”
猎人不同意,反驳道:“我又不是和尚,才不讲什么生不生的。你要知道,我们一家老小好久没有吃肉了,那只野鸡可以当我们的一盘美味!”
猎人坚持要得到那只野鸡,禅师最后没有办法,拿起行脚时防身的戒刀,把自己的两只耳朵割下来,送给固执的猎人说:“这两只耳朵,够不够抵你的野鸡?分量虽然少了点,味道应该不错。你就拿回去尝一尝吧!”
猎人惊呆了,猎人的心被禅师的慈爱行为所感化,放下了屠刀,走到禅师面前,表示愿意追随禅师,接受教诲。
禅师为了救一只野鸡,甘愿舍弃自己的双耳,这等慈悲正是佛教的真谛,与佛祖割肉喂鹰的精神是相同的。
一个人如果能够心存善念,行善行,即使他从来没有学过佛,他也可以被称为“菩萨”;即使他没有学过道,他一样可以称“仙”;即使他未尽得仁道,但他可以成为“圣”。所以南先生才说:“在现实的人生中,只为自己一身的动机而图取功名富贵的谋身者,便是凡夫。在现实的人生中,如不为自己一身而谋,舍生取义,只为忧世忧人而谋国、谋天下者,便是圣人。”
不仅如此,南先生对仁慈的定义也很宽泛,他曾借孟子与齐宣王的对话来说善不分大小,只看人是否有度苦厄众生的心。齐宣王于堂上见有人牵牛而过,牛发出泣鸣,宣王于是问:“牵这头牛去干什么啊?”那个人回答说:“用它的血来涂祭新铸的大钟。”齐宣王说:“快点儿将它放了吧,我不忍心看见它因为无罪而被处死时那瑟瑟发抖的样子。”那个人疑惑地问:“那么钟就不用血来涂祭了吗?”齐宣王说:“怎么可以废掉这个礼仪呢?用羊血来代替吧。”后来孟子知道此事,夸赞齐宣王有不忍之心,即仁心。
南先生认为,这种不忍之心,即人类仁慈心理的根本,这种心理似乎人人都具有,却被后世称为“妇人之仁”,成为一个贬义词。它是要人们不要走小路线,要发大慈悲,具大仁大爱,所以才用妇人之仁——看见一滴血就尖声惊叫的“仁”来进行反面的衬托。实际上妇人之仁也正是真正慈悲的表露。
严格来说,齐宣王也并非真正的仁慈,以羊替牛,他所做的事情仍陷于杀戮的范围。不过南先生指出了齐宣王的恻隐之心,旨在说人内心是拥有善念的,只不过它往往被人们忽略。其实这种善念应当被好好地发挥出来,如果人们能充分地展现自己的恻隐,距离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也就不远了
古语云:“人生一善念,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意思是说一个人只要心存爱心,即使还没有去付诸实践,吉祥之神已在陪伴着他了。为使他人免除灾难,而不惜自己忍受痛苦的人,怎么会得不到上天的眷佑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同山谷的回音,飘飘渺渺的音去音回,在山间荡漾,经久不绝。不求回报的真心去爱护和赞美别人,所得的通常是善意的回报;倘若恶语相向,那么得到的也是被辱骂、报复的恶果,正是福往者福来,此乃多么玄妙的真理。
浮于表面的仁不如不仁
人可以选择行善的对象,不要以为慈善就没有它的自主性,它也会选择自己该出现的时机。老子就曾叹息:“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段话的意思是指,当内在的精神信仰遭到破坏的时候,人们才会制定出各种各样的外在表面的仁义法则来治理社会秩序;当人们了解外在事物规律并总结出道理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道理违背内心而行事,虚伪地对待外在事物;当人们为了个人的私欲而分散血缘亲情的时候,人们才会拿出孝敬和慈悲的单纯的人伦信仰来拯救家族的和谐;当一个国家处于混乱的时候,才会出现忠臣良将来救社稷于水火之中。
也就是说,大凡乱世,仁义礼智信才会真正浮现,而太平盛世,往往看不出哪里存在贤德。南先生由此判断老子的这番呼天抢地感慨,完全是源于当时的社会环境。
春秋战国之际,诸侯纷争,割地称雄,残民以逞,原属常事。因此,许多有志之士奔走呼吁,倡导仁义,效法上古圣君贤相,体认天心仁爱,以仁心仁术治天下。诸子百家,皆号召仁义。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高明的学说,哪一种超然的思想,用之既久,就会产生相反的弊病,变为只有空壳的口号,原本真正的实义便慢慢被忽略了。
相传,很久以前,有位圣人率领门徒云游四方,来到某个地方。这地方原本是一个国家的都城,如今已国破城灭。圣人是位研究兴亡治乱的专家,他向一位年迈睿智、阅历最深的老者请教:“贵国为什么会灭亡?”老者摇头,叹息。良久,他说:“亡国的原因是,国君用人只肯任用道德君子。”众弟子愕然,圣者默然。老者语重心长地说:“好人没法对付坏人。”
古人云:“无德必亡,唯德必道德危。” 道德只宜律己,难以治人。道德的效果在于感化,但人的品流太复杂,不感无化待如何?感而不化又待如何?荀子主张:“敬小人。”不敬小人,等于玩虎。坏人有时必须用坏来对付,以毒攻毒,才能制胜。南先生就曾笑谈:“你们学佛先要懂得做坏人,会做坏人而不作,才可以做圣人,因为圣人什么都懂。等于一个很好的警察,自己做过小偷土匪才会管坏人。”
生于天下大乱之时的圣人,若是为了救世而救人,便要有所作为,需做尽杀戮之事来维持正义,然而为了保存一面而伤及另一面,其实都是一样。杀一以儆百,杀百以存一,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均为义所不忍为。因此,老子认为那些自称为圣人之徒、号召以仁义救世的现世之人,不过是徒托空言,毫无实义,甚至假借仁义为名,以逞一己私。他们的仁义道德,在欲望的驱使下,便会渐渐偏离本意,仅仅披着“仁义”的衣服,内在却慢慢变质。
有人愤世嫉俗地认为,道德不能让人成功,也无法让人胜利,因为上帝总站在大奸大恶的人一边,只需做做仁义道德的表面文章便可获得成功。其实表面的仁义道德就能让人好过了吗?它的内在是无是非观的,因此人们很容易看透。
吴起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他在担任魏军统帅时,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受下层士兵的拥戴。有一次,一个士兵身上长了个脓疮,作为一军统帅的吴起,竟然亲自用嘴为士兵吸吮脓血,全军上下无不感动,而这个士兵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时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