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次,一个女尼问赵州和尚:“佛门最秘密的意旨是什么?”赵州就用手掐了她一下,说:“就是这个。”女尼道:“没想到您心中还有这个?”赵州说:“不!是你心中还有这个!”
赵州禅师的话语给我们以足够的启示。人为什么放不下种种欲望?为什么追求种种虚华?就因为他们还有没有看清事物的表象,心存欲念,执著不忘。
南怀瑾先生告诉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人都被现象骗了,人生永远不断地有明天,何必总是看过去呢?明天不断地来,真正的虚空是没有穷尽的,它也没有分断昨天、今天、明天,也没有分断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这么一个虚空。天黑又天亮,昨天、今天、明天是现象的变化,与这个虚空本身没有关系。天亮了把黑暗盖住,黑暗真的被光亮盖住了吗?天黑了又把光明盖住,互相轮替,黑暗光明,光明黑暗,在变化中不增不减。
其实,一切事物都是不增不减的,它有它自然循环的道理。繁华的世态看似好,让人可以过享尽荣华富贵的生活,所以人们不遗余力地追求,但它背后的真实不过如此,为了追求它,人们在不留神之际便沦陷成名利的玩物,失去快乐的生活。在这里,并不是要人们面对幸福和易于得来的金钱而不去享用,只是把这些看得透彻些,活在当下,自在自然,坦然接受所拥有和能够拥有的一切,面对贫富的变迁少一些迷茫,多一些坦然,真正的幸福才能不请自来。
怀质朴心性,还生活原色
一个屠夫手起刀落,以一把利刃在牛肉和牛骨之间潇洒纵横,数分钟之内拆解一头巨牛,其手法和用心,近乎绝妙,这便是《庄子》内所载的“庖丁解牛”。“庖丁解牛”所含的是正是“游刃有余”之境界。小小屠夫之所以能够达到 “刀无挂碍”,应该可以其用心一也来解释。自古用心专一、功成名就的人,多是心思单纯、目的明确,只为了一件事情而努力。然而如今,世上真正能做到丝毫不被外物影响的人已经失传0。
南怀瑾先生认为,社会与环境是不足以影响人的。一个人误入歧途,不在于外物的影响,而在于他自身钻进故纸堆里,在原地始终徘徊,不肯把自己原本的灵性和初心掏出来。他以前曾举过《金刚经》里的一段故事,来说人是如何把自己给捆住的。
《金刚经·第二十品偈颂》里有佛偈讲道,雪窦禅师写过这样一首诗:
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一见便生擒。
可怜猎犬无灵性,只向枯桩境里寻。
一只兔子横躺在一条路上,打猎的时候,老鹰在空中一看,大路中间躺着一只兔子,这个老鹰冲下来就把兔子叼走了。可怜猎犬无灵性,打猎的时候,那个猎狗靠鼻子闻,跑过来闻了半天,到处找兔子。只向枯桩境里寻,只好向枯树根的空洞里拼命找。
南对这一佛偈解释说,雪窦禅师是禅宗的大师,他借诗讽刺世上一班学禅的人,这些人参公案,参话头,都像猎犬一样,只向枯桩境里寻;如果是大智慧的人,其实应该像老鹰一样,在空中翱翔亮相,见到兔子就叼上去,如此才能找到真正的“空”。而那些后面的猎狗勤快得拼命跑,转啊转啊,跑啊跑啊,就在那里找这个境界,找到的是什么?也是一个空啊!
南先生的意思是,一个学禅的人,一定不要误入歧途,在原地流连,不要让自己沉迷于某种追求当中,而应跳脱到更高更远的地方,让自己的胸襟和眼光都放开。学禅如此,做人更应如此。人不可以局限于眼前此刻的快感和欲望,必须将自己的灵性解剖出来。一个失去灵性的人,到死都会浑浑噩噩。
难么,灵性由何而来,这就需要人们回归到质朴心境当中,从本色里挖掘。
质朴是这个世界的原始本色,没有一点功利色彩。就像花儿的绽放,树枝的摇曳,风儿的低鸣,蟋蟀的轻唱。它们听凭内心的召唤,是本性使然,没有特别的理由。人没必要活得虚伪,每一天都在为树立自己的形象而不懈努力,其实这是很累的,不如就那么自然而然,无拘无束。
南先生在2004年的一次演讲时,一上台便微笑着说:“诸位先生,今天我是被逼出来的……因为我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可是今天要讲的题目,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今年八十七岁了……对自己的评价八个字,平生‘一无是处,一无所长’,不是故意谦虚,是真的。”南先生坦率的发言令聆听的学子们充满了敬佩。他是一个集儒释道三家宗派精华于一身的人,却不想因此而倚老卖老。他直言自己的不安,实则他毫无惧怕,这就是人的本色。
其实,但凡老一辈文化界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谦逊、质朴且务实。陈寅恪、胡适、冯友兰、季羡林……包括南先生在内,他们总是活得光明磊落,永远保持着一颗初心。他们听凭自然,或游刃有余,或逍遥自在,他们如同庖丁,然而比庖丁更加不为世物所叨扰。
南先生常说,每一位佛都在放光,何以众生看不见?因为众生被自己的业力盖住,所有看不见佛光。当你开悟看到真心,就与与佛的光明相接。你们打起坐来,不管开眼也好,闭眼也好,如果黑漆一团,证明地狱在你面前,因为你内心污染得厉害,自己的光明被遮盖住了,佛光想灌都灌不进来。是以有棵污染的心,念佛没有愿力,只有一肚子的怨,如何见到光明?
人们的真心没有了,不是它不存在,而是被人的虚妄遮蔽。生活在纷扰的世界里,那些尔虞我诈让人们多了份虚伪,钩心斗角让人们多了一些狡诈,世态炎凉让人们多了一些冷漠。世界因此而变得苍凉、无情和可笑。南先生不禁叹息,人之所以苍老,是由于受一切外界环境和自己情绪变化的影响,而保持一颗质朴本真的心,可以让生命永远保持健康,让生命永远保持青春。人们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还不如把自己归于自然,回归生活的原始本色。
生命不息,前进不止
现代社会的繁荣与匆忙,使人们一面欣喜,也一面痴狂,有时心灵疲惫,便会对生活、对周围感到无比的厌倦,萌生别意。以出世的角度看,告别尘俗是妙事,但身在现世,又如何能逃脱,人们所能做的便是面对。
孔圣人便曾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他的意思是圣者的境界与仁者的境界,以他的修养不敢担当。不过他虽不是圣人、不是仁者,但他一辈子在这条路上摸索,而且没有厌倦过;至于学问方面,他永远前进努力,没有满足或厌烦的时候;他教人家,同样没有感觉到厌倦的时候,只要有人肯来学,他总是不遗余力的教诲。只有这两点,孔子自言可以做到。
南先生在《论语别裁》里说“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孔子的作为实在不容易实现。自己求学,永远没有满足、没有厌倦,从不自以为是,任何事业都“为之不厌”;有人来请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说同一个问题有人问了三次之后,第四次还来问时就觉得讨厌;不会有厌恶此人,乃至不愿再教而放弃他的心理。
孔子不厌不倦的境界,高明至极,人们又哪能完全学成呢,有时连半分皮毛都学不到。但是人们早早地就让自己驻足,不再前进,所得的将是生命的枯竭。
有一天,池沼向在自己身边奔流而过的河流问道:“你整天川流不息,一定累得要命吧!你一会儿背着沉重的大船,一会儿负着长长的水筏,在我眼前奔流而过。小船小划子更不用说了,它们多得没有个穷尽。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弃这种无聊的生活呢?像我这样安安逸逸的生活,你找得到吗?我是一个幸福的闲人,舒舒服服、悠悠闲闲地荡漾在柔和的泥岸之间,好比高贵的太太们窝在沙发的靠枕里一样。大船小船也罢,漂来的木头也罢,我这儿可没有这些无谓的纷扰,甚至小划子有多重我都不知道,至多偶尔有几片落叶飘浮在我的胸膛上,那是微风把它们送来和我一起休息的。一切风暴有树林挡住,一切烦恼我也沾染不上,我的命运是再好不过的了。周围的尘世不断地忙忙碌碌,我却躺在哲学的梦里养神休息。”
“哲学家,你既然懂得道理,可别忘了这条法则,”河流回答,“水只有流动才能保持新鲜,我成了伟大壮阔的河流就是因为我不躺在那儿做梦,而是按照这个法则川流不息。结果呢,我的源源不绝的水,又多又清的水,年复一年地给人们带来了幸福,因而赢得了光荣的名誉,或许我还要世世代代地川流不息下去。那时候,你的名字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多年以后,河流的话果然应验了,壮丽的河仍旧川流不息,池沼却一年浅似一年。池沼的表面浮着一层黏液,芦苇生出来了,而且生长得很快,池沼终于干涸了。
水只有在流动中才能够保持新鲜,而水不断承载他人也得到了无上的荣誉。死水沼泽只看到了今日,而川流大河看到的是永久,二者的境界之不同不言而喻。由此,人只有在不断进取的状态下才能够永葆生命的活力,如果始终活在自己的一亩心田当中,便如同浮游之虫,朝夕即死,志向何谈?
庄子就曾于《逍遥游》内写道:“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短话是些,如果到近郊的草木间去,一天在那里吃上三顿,回来了肚子还饱饱的;假如走一百里路呢?就不同了,得带一点干粮,说不定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如果走一千里路,那就要准备带两、三个月的粮食了。
南怀瑾先生对此进一步讲解,这段话看上去是庄子在告诉我们出门旅行该怎么准备,实际上讲的却是人生的境界。前途远大的人,就要有远大的计划;眼光短浅,只看现实的人,恐怕只能抓住今天。我们应该做的不只是拥有今天,还应该抓住明天、后天,抓住永远。
歌德说,我们的一切追求和作为都是一个令人厌倦的过程,做一个不识厌倦为何物的人最好。或许人们常常会对生活感到枯燥无味,单调又平凡。但是如果简单地将生活视为机械运动,人将如一滩死水,波澜不兴。需看到日新月新,生活的起色才能浮现,让每一刹那都是新的人生,每一刹那都有新的生命在跃动。生命不息,旅途无尽,这才是活着的快乐和动力所在。
如善:慈心杨枝露,化雨如春风
孔子行善无迹,庄子至善无痕
人的灵魂奏出的最美音乐便是善良,“善”这个词汇,一直是古代先贤和儒释道各家宗派所赞同和推崇的,虽然他们的做法各有不同,但却殊途同归。
孔子的善是以“仁”为中心的,主张行善无迹。《论语》中有载:“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其中“不践迹”就是说,做一件好事不必要让人看出来是善行。南先生进一步指出,为善要不求人知,如果为善而好名,希望成为别人崇敬的榜样,这就有问题了。“亦不入于室”,意思是不要为了做好人,做好事,而用这种“善”的观念把自己束缚起来。
南先生说孔子平时做得一些小事里,都可以看出这位圣人贤德之处。孔子看到有丧事的人,心里会萌发一种同情心,态度也随之肃然;看到执政者、可怜的人,自然肃敬;看到残疾人为弱者,孔子不但肃然起立,且“过之必趋”,一定走快几步,不敢多看,这就显示了他心理上的修养。
一位名叫冕的大乐师来看孔子。古代的乐师,多半是瞎子,孔子出来接他,扶着他,快要上台阶时,告诉他这里是台阶了。到了席位时,孔子又说这里是席位了,请坐吧。等大家坐下来,孔子就说某先生在你左边,某先生在你对面,一一详细地告诉他。
等师冕走了,子张就问,老师,你待他的规矩这样多,处处都要讲一声,待乐师之道,就要这样吗?孔子说,当然要这样,我们不但是对他的官位要如此;对这样眼睛看不见的人,在我们做人做事的态度上,都应该这样接待他。
小小的善意行为,不用言表,信手做来,于心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莎士比亚曾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露一样从天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给予的人。所以,行善无迹的人通常才是最幸福的。
而庄子的“善”与孔子有很大不同。庄子不但强调为善,同时也强调为恶地方法。《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中讲:“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意思是做善事是一个人应该做的,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在做善事才这样;而作恶事也要达到犯法的边缘,而不是真正的犯法。庄子的意思是说,善恶之间应恰到好处,一个人该不好也不坏。
南先生说庄子的话表面上看着消极、逃避,对人生处世非常滑头,实际上却包含着更加积极的意义。“为善无近名”,说的是做好事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如果为了做好人而做好事,为了做好事的名声,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善事。“为恶无近刑”,更不是鼓励我们去做坏事,反而是告诉人们要慎重去考虑为恶。
经由南先生这一解释,庄子的“善”与孔子的“善”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如此,南先生还引证孔子的思想来论证了这一点。孔子提倡“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矣”,并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做人做事不超过道德的原则范围,小地方有时也可以马虎一点。实际上,孔子是讲道德的大原则绝对不能违反,小地方不是叫你可以违反,而是要慎重考虑,小过错也不能犯。事实上,没有人能够将自己的过错界定为不触犯“刑律”的一层,所以小过错一样是不该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