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古人今人,老少男女,“信”是不可或缺的,孔子甚至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没有信用的人行走于世,就等于行车没了轴承,还行什么。南先生由感而发:尤其一些当主管的人,处理事情不多想想,骤下决定,以致随时改变,使部下无所适从,是以部下也不知道这个领导到底有没有能耐。
一诺千金,自己说话一定要算数,自己许下的诺言,一定要去实现它。古人有重信甚至超过珍惜生命者,行为虽略显极端,但却足矣震撼人心。
汉代,名士张劭和范式同在太学学习,二人脾气相投,结拜为兄弟,后来两人分别返乡,张劭与范式约定第二年重阳将到范式家拜见他的父母,看看他的孩子。当约好的日期快到的时候,范式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请他母亲准备酒菜招待张劭。
然而,范式左等右等,直到太阳西坠,新月悬空,仍不见张劭来赴约,母亲问:你们分别已经两年了,相隔千里,你就那么认真地相信他吗?范式回答:张劭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他一定不会违约的。范式一直候在门外,直至深夜时分,才见一黑影隐隐飘然而至,仔细一看,来得却是范式的鬼魂。
原来为了养家,张劭忙于经商,不知不觉忘了二人重阳之约,直到当日早上才回想起来。可是从张劭所在的山阳到这里足有一千里路,一天之内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了。为了守约,他想起古人曾说过:人不能一日千里,而鬼魂可以。于是挥刀自刎,让鬼魂来这次赴约。
“请兄弟原谅我的疏忽。看在我一片诚心上,你去山阳见一见我的尸体,那我死也瞑目了。”张劭的鬼魂话说完,就飘走了。而范式,在赶到山阳见了张劭灵柩后,自愧张劭为己而死,也挥刀自刎来回报张劭的信义!众人惊愕不已,后来就把二人葬在了一起。汉明帝听说此事,非常赞赏二人互相之间的真诚与心意,在他们墓前建了一座庙,称为“信义祠”。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輗和軏都是车子上的关键所在。做人也好,处世也好,为政也好,言而有信,信之必果,是关键所在,有如大车的横杆,小车的挂钩,如果没有了它们,车子是绝对走不动的。
南先生进一步说,真正的君子,是要少说空话,多做实在的事情。假如你身为领导或上司,自己先做,用不着你说,做完了,大家都会跟从你,顺从你。
信不是口口声声说完便罢,南先生以他的行动来道明何谓真正的“信”。先生年老移居香港后,居处顿成热点,大陆政商界重量级人物亦不时来访,世界各地的参禅修道者更是函电垂询问题。先生均不辞辛劳,热诚接待,有函必复,有问必答,无不亲力亲为,从不怠慢,正与孔子的信诺相媲美。先生的坦荡与诚恳,实应当为世人效仿和沿袭。
勤拂常拭,心灯明亮如新
《道德经》开篇即言“道可道,非常道。”老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也是一肚子糊涂。因为“道”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于是,他只能用“用之不勤”来形容“道”的永恒玄妙。“用之不勤”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在《老子他说》中,南怀瑾先生用临济义玄禅师的一首诗偈给“用之不勤”做出了进一步的阐释。诗云:“沿流不止问如何?真照无边说似他。离相离名人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
要了解这首诗的意义,可以从“吹毛立断”这个成语入手。将毛发置于刀或剑刃上,用力一吹即可削断毛发,形容刀剑极为锋利。而“沿流不止”,是指人的思想情绪、知觉感觉,素来都是随波逐流的,被外境牵引着顺流而去,自己无法把握中止。如果人能虚怀若谷,对境无心,反求诸己,便能照见心绪的波动起灭。
“道”本来便是一个离名离相的东西,修与不修,都说不上对与错,但只有时时反省感悟,才能让自己的思绪清静明晰。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拿一根毫毛,捱着它的锋刃吹一口气,这根毫毛立刻就可截断。然而,虽说其锋刃快利,无以复加,但无论如何,一旦动用,即便只是借锋断毛,也必然会有些微的磨损。用得太勤,便是多用、常用、久用,如此一来,便会违反“绵绵若存”的绵密妙用了。如若久用、勤用、常用、多用,那利剑也会慢慢变成钝铁。因此,即便是吹毛可断的利剑,也要一用便加修整。随时保养,才能使它万古常新,“绵绵若存”。这就是老子“用之不勤”的最好说明——道,需要随时修行,保持常新。
道是如此,做人也要如此,做事更要如此。勤于磨练,勤加修习,人才能从无所为到有所为。
五祖弘忍的上座弟子神秀曾有一首诗偈,虽不如当时充役火头僧的六祖慧能之作,但用在“用之不勤,绵绵若存”上却极有深意。神秀曰:“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此诗中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二句,与南先生的“吹毛用了急须磨”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位虔诚的佛教信徒,每天都从自家的花园中采撷鲜花到寺院供佛。一天,当她送花到佛殿时,碰巧遇上希德禅师从佛堂出来,希德禅师道:“你每天都这么虔诚地以鲜花供佛,根据佛典记载,常以鲜花供佛者,来世当得庄严相貌的福报。”
信徒闻言十分欣喜又有几分疑惑:“我每次来您这里礼佛时,觉得心灵就像洗涤过似的清凉,但回到家中,心就烦乱起来。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如何在烦嚣的尘世中保持一颗清凉纯洁的心呢?”希德禅师反问道:“你以花礼佛,对花草总有一些常识,我现在问你,你如何保持花朵的新鲜呢?”信徒答道:“保持花朵新鲜的方法,莫过于每天换水,并且在换水时把花梗剪去一截,因为这一截花梗已经腐烂,腐烂之后水分不易吸收,花就容易凋谢!”希德禅师说:“保持一颗清凉纯洁的心也是这样啊,我们生活的环境就像瓶中的水,我们就是花,唯有不停净化我们的心灵,改变我们的气质,并且不停地忏悔、检讨,改掉陋习、缺点,才能不断吸收到大自然的养分啊。”信徒听后,翻然醒悟。
花需勤修,才能保持常新,人需苦练,才可精进。任何人欲修成一种技术、技巧都需要花工夫学会,耗时间学精。投机取巧做事不会长久,即会使用巧门或捷径,也是功夫和经验积累达到熟能生巧的结果。
佛家有一句话说得精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它是宋代长沙高僧景岑讲经时说的佛偈:“百丈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百丈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意思是告诉世人,演习佛法虽然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一定不能满足,还要进一步努力,勤修苦练。
南先生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夸奖对方道行高深的赞言,也是鼓励人精进的话。为什么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试想想看,在地上竖立一根一百尺高的竿子,当一个人由地面向上爬,爬到了一百尺的竿子上,再鼓励他更进一步,这一步进到哪里去?再一步就是落空,掉到地上。所以这句话的意义是勉励人,要由崇高归于平实。一个人的人生,在绚烂以后要归于平淡。
也许人们会深感自己在处理某些事情上任意自如,但事实上仍存在瑕疵,所能做的一是继续精进,二是让内心还回最初的谦虚。就像每个人都有一盏心灯,时时勤拂拭,才能明亮如新,不惹尘埃,观照自我。如果永远停留于旧的所得,将永难得到新的开悟。
不迁怒,不贰过
迁怒是人之常情,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将脾气发泄到别人身上,人们大多数时间都会犯这样的过错。最先倒霉的往往是家人,因为人们认为家人比较“好欺负”,即使家人会出言反驳,也不回伤害自己。南先生抚额长叹,直言迁怒完全不是好事。
古时“不迁怒,不贰过”唯颜回一人而已,孔子赞颜回能做到这个境界,想必孔子自己也不能始终做到,南先生更是自言一辈子都做不到,他说时下的人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不迁怒。看来有些事说得容易,做得却实在太难。
南先生在其《天呐!妈呀!》一篇杂谈里举了两个故事,以表迁怒的可怕,如果迁怒问题处理不好,将它放诸于国家大事,甚至有倾国倾城之危。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普鲁士的名宰相俾斯麦与国王威廉一世共同协作。是以普鲁士为中心的德国强盛起来。威廉一世的脾气向来不好,因为处处受到俾斯麦的约束,回到后宫时经常气得乱砸东西。一次,皇后问他:“你又受了俾斯麦那个老头子的气?”威廉一世说:“对呀!”皇后说:“你为什么老是要受他的气呢?”威廉一世说:“你不懂。他是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面那许多人的气,他都要受。他受了气哪里出?只好往我身上出啊!我当皇帝的又往哪里出呢?只好摔茶杯啦!”因为不能迁怒,所以威廉一世只好隐忍,而在他的隐忍之下,德国在那时能够变得强盛。
南先生的另外一个故事是讲朱元璋和马皇后。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有一天在后宫与皇后谈笑,坦然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说:“想不到我朱元璋也会当皇帝!”一时间得意忘形,又露出了寒酸时期的样子,大为失态。当时还有两个太监站在旁边,他没有留意到。不久,朱元璋出去之后,马皇后立即对两个太监说:“皇帝马上要回来,你们一个装哑巴,一个装聋,否则你们两人都会没有命了,记住,听话!”果然,朱元璋想到自己在人前失态,一定不能外传,便回后宫问那两个太监,结果他发现两人一个是“哑巴”,一个是“聋子”,一想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这才放心离去。而马皇后的聪明保了两个太监的命。
这两个故事都是讲人生的修养与迁怒的。南先生说,一些人因为一点事情不高兴,脾气发到别人身上,不能反省自讼。尤其是领导别人的人,就要特别注意,迁怒不是好事。
其实,不迁怒也是符合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忠恕”之道。孔子说人不应当把对自己的要求套用在别人的身上,自己能做得到,不必非要求别人做到。迁怒也是这个道理。人的心中有愤恨,不要拿别人做出气筒,自己消化了岂不是更好,还显现涵养。
至于“不贰过”,南先生认为这也很难。“不贰过”指的是第一次犯了过错,第二次又犯。“不迁怒”指的是操守,而“不贰过”已经升格为修养的一层。
人们虽然强调不可一错再错,然而真正能做到不多。于是先生只能奉劝世人:我们作人做事要尽量注意“不迁怒,不贰过”。可见,达到这种境界只能尽量,而不是能够。如今时下人人谈《论语》,把“不迁怒,不贰过”作为人生准则的又有多少。不如像南先生一样,坦言做不到,尽量去为之来得实在。
至刚、至净、能容、能大
一个人如要效法自然之道的无私善行,便要做到如水一样,保持至柔之中的至刚、至净、能容、能大的胸襟和气度。
“到江送客掉,出岳润民田”,南怀瑾先生十分推崇水的厚德载物。水,具有滋养万物生命的德性,使万物得其润泽,而不与万物争利。永远不居高位,不把持要津,在这个永远不平的物质世界中,宁愿自居下流,藏垢纳污而包容一切。所以老子形容它,“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正所谓“水唯能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
“几于道”的“几”字,值得推敲,并非说若水的德性,便合于道了。老子只是拿水与物不争的善性一面,来说明它几乎近于道的修为而已。一个人的行为如果能做到如水一样,善于自处而甘居下地,所谓“居善地”;心境像水一样,善于容纳百川的深沉渊默,所谓“心善渊”;行为举止同水一般助长万物生灵,所谓“与善仁”;言语如潮水一样准则有信,所谓“言善信”;立身处世像水一样持平正衡,所谓“正善治”;担当做事像水一样调剂融和,所谓“事善能”;把握机会,及时而动,做到同水一样随着动荡的趋势而动荡,跟着静止的状况而安详澄止,所谓“动善时”;遵循水的基本原则,与物无争,与世无争,永无过患而安然处顺,便是掌握了天地之道的妙用了。
古代,一位官员被革职遣返,他心中苦闷无处排解,便来到一位禅师的法堂。禅师静静听完了此人的倾诉,将他带入自己的禅房之中,桌上放着一瓶水。禅师微笑着说:“你看这只花瓶,它已经放置在这里许久了,几乎每天都有尘埃灰烬落在里面,但它依然澄清透明。你知道这是何故吗?”此人思索良久,仿佛要将水瓶看穿,忽然他似有所悟:“我懂了,所有的灰尘都沉淀到瓶底了。”
禅师点点头:“世间烦恼之事数之不尽,有些事越想忘掉越挥之不去,那就索性记住它好了。就像瓶中水,如果你厌恶地振荡自己,会使一瓶水都不得安宁,混浊一片;如果你愿意慢慢地、静静地让它们沉淀下来,用宽广的胸怀去容纳它们,这样,心灵并未因此受到污染,反而更加纯净了。”官员恍然大悟。
佛说“大海不容死尸”,说明水性至洁,表面藏垢纳污,实质却水净沙明,晶莹剔透,至净至刚,不为外物所染。儒家观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因其常流不息,能普及一切生物,有德;流必向下,不逆成形,或方或长,必循理,有义;浩大无尽,有道;流几百丈山间而不惧,有勇;安放没有高低不平,守法;量见多少,不用削刮,正直;无孔不入,明察;发源必自西,立志;取出取入,万物就此洗涤洁净,善于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