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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琪十一年

这一年,是不寻常的一年。经过连年的征战,在这片中洲大陆上,稳定的国家格局正在逐渐形成。然而天下群豪逐鹿中原,给人们带来的不只是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还有很多人,在战争中活下来了,但是,痛苦和伤痕却蔓延了他们以后的生命。

爱和恨,痛和苦,于战争而言,都是沉重的东西。对于那些无法放下的人来说,无论怎样的爱,都无法抵消痛苦。他们永远生活在仇恨中。无论原本多么善良的人,都会在战争中失去了本真的自我。

可是战争并未停止,也永远不会停止。他们的痛苦在战争面前是渺小的。太渺小,所以让他们无法选择。

西都可真就是这样的人。她是公主,西都部族千百年来最美丽的公主。在百姓眼里她代表的是可以支配战争的贵族,可是现在,她的一生依然就要牺牲在战争下。

她失去了族人,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幸福。一切的一切,就在此刻,她成为战争的奴隶。

穷尽一生,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一场对西都部族来说,灭顶之灾的战争,她为什么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西真部族男女皆兵,在最后关头,她竭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抵御外敌的入侵。她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作为西都部族最骄傲最珍视的珍宝,她可以,为她的族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会为了西都部族的荣誉,而战!

可是,她还是被毫不留情的舍弃了。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她视之如生命的族人放弃了她。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了那一条屈辱的俘虏之路。

坐在西琪皇帝阮正南的宫殿里的时候,她安静地在思考。看着这华丽的牢笼,她的心中是被背叛的痛楚。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如生命一样宝贵的自由,失去了能自由飞翔的翅膀。

西都部族是草原游猎民族,自由而热烈的民族。可是,她打量着眼前这座华丽没有生命力的房子时,她知道这些自己拥有了十六年的东西,就要彻底的失去了。最后连死,都只会是在这样一片悲凉中。

忽然就心生恐惧,她似乎看到自己的时光在这座据说是天下最牢不可破的宫殿里如流水一样悄悄离开。从那些冰冷的石头前,从那些看起来像用鲜血染成的红柱间,一点一点悄然溜走。

阳光从宫殿巨大的窗棂间流走,稀薄的光晕让一切看起来那样悲伤。她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阳光从浓烈转为稀淡,仿佛她的心,从热到冷。她想起了草原上的落日,那样的雄壮,那样的摄人心魄。那样浓烈的美。从前,她每天都骑着自己的小白马在空旷无人的草原上看着落日,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它。

就在阳光就要从窗棂上离开的瞬间,那扇朱漆的,沉重的大门打开了。它被人推着吱吱呀呀地打开,缓慢而坚定。

随着打开的大门,那些还来不及消散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投射进来,附带一个人影。她沐浴在即将消散的阳光中,敏感地捕捉它的热气。她像是一个被幽地底千年的女鬼,渴望温度,渴望阳间的温暖气息。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眼前的黑影,他逆光站在她面前。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她不关心这些。看不清楚又如何,她的敌人,就算看清楚了,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的改变。

她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屋子里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她似乎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花岗岩地面所发出的沙沙声。

“阮正南?”她无所畏惧地看着他走近。

她感到他身后的一个半弯着腰的人抬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转过视线朝那个人看过去,一个宦官,沉默,看似忠诚。可也不过看似而已。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看似忠诚的狗就会跳起来狠狠咬它的主人一口,她恶狠狠地想着。

“是我”,眼前的男人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沉稳。她略微皱眉,自负又狂妄,这是西都可真给他的评价。他所在的地方,就不允许自己被别人忽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满含警告的语气,只不过是在告诉她,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可以把视线转到其他的地方。

看出了她的反感,他却偏要要捉弄她。一只猫捉到了活的老鼠,一定不会让它就这么死掉,那是多有意思多难得的玩伴埃而眼前的西都可真看起来是这么有活力,他微笑着踏前一步,弯下身在她耳边说:“可我不光是西琪皇帝,不久以后还会成为你的丈夫。”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冷冷地看着他开口:“可是我不喜欢和强迫我的人说话,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丈夫。”

他直起身子大笑:“有没有资格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选择权永远是在强大的人手里。而这天下,我是最强大的人,所以你只有服从,知道吗,美人?”最后这五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阴冷的语气让她如寒冬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后果,连说话的语调都比刚才愉悦,慢条斯理在她的耳边说出最恶毒的话:“还有,别忘记了,你是你的族人献给我的。你是被他们抛弃了的。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以收留你,你已经回不去了。”

她脸色惨白看着他,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什么是权力,什么是皇帝。这一刻他的所作所为才真正让她感受到一个皇帝,代表着权力的皇帝到底有多可怕。她的父亲也是皇帝,可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慈爱的。他冷酷掠夺的一面从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过。至少在父亲将她献给西琪以求自保之前,她无法想象帝王是如何的冷酷和无情。

她忽然感到恐惧,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惧。那样的恐惧不是来自于她以后可以预见的生活,而是对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对一个比自己强大的敌人的恐惧。

当大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恐惧混合着无助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

在这样冰冷的现实里,她忽然想到了从前,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单纯而热情的。可是现在,在这个牢笼一般的宫殿里,却只有冰冷和恐惧如影随形。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西都部族的族长。她对他的怨恨如同泥石流一般,由山顶的小溪,逐渐汇成了山下的滔天巨浪。

她恨他轻易就抛弃了她,恨他让她不得不在这里屈辱地生活下去,连死都不能。她流下了泪水,恨得无比强烈,仿佛只有这样的恨,才能使她暂时忘记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和对那个具有强大侵略性和破坏力的敌人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很冷,这中原大国据说四季如春。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里比草原的严寒更让她感到难以承受。她跌跌撞撞走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没脱鞋子就爬了上去,扯过柔滑的缎被紧紧裹住自己,似乎这样就能能够让她感觉到温暖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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