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唯一可以保住他的方法,是不是?”
听到她这么问,那背对她站立的灰衣中年男子身形微动,良久才转过身。
“只此一个方法,成与不成,还要看你们的造化。”男子说着踱步走到女子身边,眼神有些怜惜。“他既是为了你受此折磨,我便将决定权交给你。试或不试,由你来眩”
呵!
女子骤然一声轻叹,“劳烦楼主,救他。”
“你确定么?”男子看着她深邃沉静的眼眸,神情动容,“你要知道‘月上海棠’的药效……”
“救他。”女子独立风中,白色衣袂飘然,嗓音冷冽而清越,没有娇柔之色。一方白色轻纱覆面,不见纱下面容,清冷幽亮的月光下,那澄澈皎洁的星眸之中,透出恸然无奈的气息。
“那好。”男子也有些无奈,“如此一来,他以后便不再是他自己了,他会有一个新的身份……”
“楼主,留他一个字,可否?只留一字也好。”她在问他,可是语气之中没有询问之意,满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不卑不亢。
“由你来定吧。”男子回身看着眼前这素华无双的女子,轻轻太息。
怕是这世间,也只有她,才能让那个人愿作此牺牲而无怨无悔吧。不管她如何隐藏,不管她如何伪装,她保守着的秘密,在那个人面前却是透明无疑的。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女子没有抬头去看男子,纤纤素手抚上园中那一枝白菊,白菊竟然簌簌凋落了。她痴痴一笑,笑得凄恻清凉。“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她说着深深吸气,“便留他一个‘洛’字吧,自此断情绝爱,丢落他一生的劫难……”
“洛——夜——白——”低吟良久,她终于开口吐出萦绕在齿间心头的名字。
“好——”灰衣男子应声,“从此,他便是洛夜白。”
“楼主,保他平安,可否?”
“这是自然。”他说得轻悄,胸口却不禁有一丝酸楚。
抬头看那空中明月,朦胧之中甚显凄凉。再看白衣女子,神情悲恸而绝望,久立风中一动不动。他不忍打扰她,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转身兀自离去。
“流苏帘子影垂垂,小屏寒欲微。残红褪尽月徘徊,香烧心字灰……”她似是没有注意男子的离去,兀自轻吟着,挥袖一震,院中的花叶落了一地。“词一曲,酒一杯,朦胧烛泪飞。灯前醉里转凄迷,梦中误认归。”
是她,都是她!
若不是她,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父母不会死,他也不会遭此劫难,自己也就不用受此剜心之痛,自此咫尺天涯两相隔!
若没了她,他是否就可以安度此生?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让她一人去了吧。
足尖轻点,白衣女子似一朵盛开的夜昙,轻轻掠上那座最高的阁楼,足尖点在阁楼的一角,垂眼看着下面的一切。
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她似乎看到了屋内的人,隽秀的面容安宁无比。
不禁想到,从此,他便不会再受她的伤害与牵绊。他会有新的人生,会重新遇上一个女子,一个安然静好的女子,他会爱上这个女子,他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这个女子会陪他过完此生。
多么美好。
她笑得满足,却又决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然后,脚尖微微移动,身体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而她就如那落花般,从阁楼上直直落下……
“啪!”
尘如语骤然自睡梦中惊醒,神情有片刻的晃神,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平下气息。
四周看了看,这里还是山庄后院的竹舍,虽时已入深秋,竹叶却还没有完全枯落,只是已经大片泛黄。
她自榻上坐起,捡起看了一半掉在地上的《大方广佛华严经》,想起午后自己独自一人来了竹舍,刚看了会儿书就有了困意,于是便在这里睡下了,却不想,竟做了那样的梦。
然而,那却不仅仅是一个梦,还是一个回忆,一个曾经痛入心扉,不得不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所幸如今,那人安好。
时已黄昏,夕阳下山,四下空寂。
她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书放回桌案上,回身淡然说道:“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么?”
竹林里突然就传来“嘻嘻”一声娇笑,人影一闪,人已入屋。
“霓裳参见阁主。”来人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粉色长裙衫,外罩桃红色外衣,上面精致地绣着海棠花瓣,清雅娇艳,肌肤白凝,像是能捏出水来。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尘如语神色不变,轻轻挑起一旁的宣纸,执了笔细细画来。
“情况不妙……”霓裳语气一顿,脸色严肃起来,“出事的并不只是扬州颜家,还有不少其他门派……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些都与听七楼无关,与七公子无关。”
“还有么?”
“还有些情况还没来得及查清,只是我们所有人都认为,有一股势力是很明显针对听七楼而来,意图除掉七公子……”
霓裳话音未落,尘如语手中的笔一顿,墨汁便在宣纸上氤氲开来,好好的一幅雪景图就这么多了个败笔。
“那么,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只是清眉一转,她似乎心中已有了主意,提笔在墨点四周又加了些东西,顿时一轮骄阳日升当空。
“找到幕后那帮家伙,杀了他们。”
“胡闹!”尘如语一声低斥,抬眼瞥了霓裳一眼,眼角是无奈的笑意,霓裳一见便跟着嘿嘿笑开。
“你别忘了,你们只负责查探消息,不负责杀人。把有人欲对听七楼意图不轨的消息送给七公子,记得,价格开得高点儿。”她说得轻悄,作好了图,又执笔在一旁写了“初晴踏雪图”几个字,这才抬头递给霓裳。
“嗯,属下明白了。”女子接过图看了看,小心折好揣进怀里,接着笑道:“紫衣姐姐的字终于有幅画相衬了,若让她知道是阁主亲自作的图,她一定会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紫衣再怎么嚷嚷,嗓门也不及你的一半响亮,你再这么吼下去,怕是整个山庄的人都要知道了。”
“唔……”女子摇头哼哼了两声,“才不会呢,你这后院这么冷清,距离前院又那么远,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到?再说,这里是冰凝山庄的禁地,就算是有人听到了,他也不敢来。”
“呵!你倒是有恃无恐。”
“阁主,你说你身为一庄之主,却整日避于这僻静无人的后院里,却是为何?”
“你也说了,这里冷清,僻静无人,不会被打扰。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一待,再说,我不来这里,你又如何找得到我?”她说着深眸一转,眼中寒光闪烁,“不过,以后还是尽量少来吧,如今江湖风波不断,怕是冰凝山庄也不得安宁了。”
霓裳撇了撇嘴,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叹了口气,“属下知道了,这便回去通知莫娘。”
说罢,像来时那样,一阵风似的逸出了竹舍。
“自己行动多加小心,莫教人发现了。对了,庄中的布阵前几天作了些变动……”不同于霓裳的急急匆匆,尘如语语气不慌不忙,话音未落,就听“哎呦”一声,霓裳正欲跃身上围墙,却被突然从旁边移过来的竹枝弹了回来。
“阁主你不早说?”她哭丧着脸揉揉摔疼的屁股,埋怨地看了尘如语一眼后,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随手扔了出去,探清去路,方才翻身离去。
身后的尘如语却只是轻轻一笑,走到屋外,取来门旁的竹枝作剑,蓦然一抖,一剑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