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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李晟(1)

李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人。世以武力仕,然位不过裨将。晟幼孤,奉母孝。身长六尺。年十八,往事河西王忠嗣,从击吐蕃。悍酋乘城,杀伤士甚众,忠嗣怒,募射者,晟挟一矢殪之,三军欢奋。忠嗣抚其背曰:“万人敌也。”凤翔节度使高升召署列将,击叠州叛羌于高当川,又击连狂羌于罕山,破之。累迁左羽林大将军。广德初,击党项有功,授特进,试太常卿。

大历初,李抱玉署晟右军将。吐蕃寇灵州,抱玉授以兵五千击之,辞曰:“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多。”乃请千人。由大震关趋临洮,屠定秦堡,执其帅慕容谷钟,虏乃解灵州去。迁开府仪同三司,以右金吾卫大将军为泾原、四镇、北庭兵马使。马璾与吐蕃战盐仓,败绩;晟率游兵拔璾以归,封合川郡王。璾内忌晟威略,归之朝,为右神策都将。德宗始立,吐蕃寇剑南,方崔宁未还,蜀土大震,诏晟将神策兵救之。逾漏天,拔飞越等三城,绝大渡,斩虏千级,虏遁去。

建中二年,魏博田悦反,晟为神策先锋,与河东马燧、昭义李抱真合兵攻之。斩杨朝光,晟乘冰度洺水,破悦;又战洹水,悦大败,遂进攻魏。加检校左散骑常侍,兼魏府左司马。朱滔、王武俊围康日知于赵州也,抱真分兵二千戍邢,燧怒,欲班师。晟曰:“奉诏东讨者,吾三帅也。邢、赵比壤,今贼以兵加赵,是邢有昼夜忧,李公分众守之,不为过,公奈何遽引去!”燧悟,释然,即造抱真垒,与交欢。晟建言:“以兵趋定州,与张孝忠合,以图范阳,则武俊等当舍赵。”帝壮之,授御史大夫,又俾神策三将军莫仁擢等隶之。晟自魏引而北,武俊果解去。晟留赵三日,与孝忠连兵,北略恒州。围朱滔将郑景济于清苑,决水灌之。悦、武俊引兵战白楼,孝忠兵笮,晟引步骑击破之,清苑益急。滔、武俊大惧,悉起兵来救,围晟军。晟内攻景济而外抗滔等,自正月至五月不解。会晟疾甚,不能兴,军中共计引还定州,而贼犹不敢逼。

疾间,将复进,会帝出奉天,有诏召晟即日治严。而孝忠以军介二盗间,倚晟为重,数止晟无西。晟语众曰:“天子播越,人臣当百舍一息。义武欲止吾,吾当以子为质。”乃以凭约昏,并遗良马。孝忠有亲将谒晟,晟解玉带遗之,使喻孝忠。乃得逾飞孤,次代州,诏迎拜神策行营节度使。进临渭北,壁东渭桥,所过樵苏无犯。时刘德信自扈涧败归,亦次渭南,军嚣无制。德信入谒晟,晟责所以败,斩之,以数骑入壁劳其军,无敢动。晟已并兵,则军益振。

于是朔方李怀光方军咸阳,不欲晟当一面,请与晟合。有诏徙屯,乃引趋陈涛斜,与怀光联垒。晟每与贼战,必锦裘绣帽自表,指顾阵前。怀光望见,恶之,戒曰:“将务持重,岂宜自表襮,为贼饵哉!”晟曰:“昔在泾原,士颇相畏伏,欲令见之,夺其心尔。”怀光不悦,迁延有异志。晟使间说怀光曰:“贼据京邑,天子暴露于外,公宜速进兵。虽晟不肖,愿为公先驱,死且不悔。”怀光不纳。每兵至都城下,而怀光军多卤掠,晟军整戢。怀光使分所获遗之,又辞不敢受。怀光谋沮挠其军,即奏言:“神策兵给赐比方镇独厚,今桀逆未平,军不可以异。且众以为言,臣无以解。惟陛下裁处。”怀光欲晟自削其军,则士怨易挠。帝议诸军与神策等,力且不赡,遣翰林学士陆贽临诏怀光,令与晟计所宜者。怀光曰:“禀赐不均,军何以战!”贽数顾晟,晟曰:“公,元帅,军政得专之。晟将一军,唯所命,其增损费调,敢不听?”怀光默然计塞,顾刻削禀赐事出己,乃止。

怀光屯咸阳凡八旬,帝数促战,以伺贼隙为言,卒不出兵,阴通朱泚,反迹浸露。晟惧为所并,上言:“当先变制备,请假裨佐赵光铣、唐良臣、张彧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勒兵以通蜀、汉衿喉。”未报。会吐蕃欲佐诛泚,帝议幸咸阳督战,怀光大骇,疑帝夺其军,图反益急。晟与李建徽、阳惠元皆联屯,适有使者到晟军,晟乃令曰:“有诏徙屯。”即结阵趋东渭桥。后数日,怀光并建徽、惠元兵,惠元死之。

是日,帝进狩梁州,骆谷道隘,储供不豫,从官乏食,帝叹曰:“早用晟言,三蜀之利,可坐有也。”顾浑瑊曰:“渭桥在贼腹中,兵孤绝,晟能办胜邪?”瑊曰:“晟秉义挺忠,崒然不可夺。臣策之,必破贼。”帝乃安。自行在遣晟将张少弘口诏进晟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晟受命,拜且泣曰:“京师天下本,若皆执羁靮,谁将复之!”乃缮甲兵,治陴隍,以图收复。

是时,晟提孤军横当寇锋,恐二盗合以轧之,则卑词厚币,伪致诚于怀光者。时敖弜单覂,乃使张彧假京兆少尹,多署吏,调畿内赋,不淹旬,刍米告具。乃陈兵下令曰:“国家多难,乘舆播迁,见危死节,自吾之分。公等此时不诛元凶,取富贵,非豪英也。渭桥断贼首尾,吾欲与公戮力一心,建不世之功,可乎?”士皆雪泣曰:“惟公命。”于是骆元光以华州之众守潼关,尚可孤以神策兵保七盘,皆受晟节度;戴休颜举奉天,韩游瑰悉邠宁军从晟。怀光始惧。晟乃移书显让之,使破贼自赎。怀光不听,然其下益携落,畏为晟袭,乃奔河中。其将孟涉、段威勇以兵数千自拔归,晟皆表以要官。帝遣使者间道诏晟兼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又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招讨使。帝欲益西幸,晟请驻梁、汉以系天下望。又进京畿、渭北、鄜坊、商华兵马副元帅。时京兆司录参军李敬仲自贼中来,乃署节度府判官,以谏议大夫郑云逵为行军司马,擢张彧自副。

神策军及晟家皆为贼质,左右有言者,晟涕数行下,曰:“陛下安在,而欲恤家乎?”泚使晟吏王无忌婿款壁门曰:“公等家无恙。”晟怒曰:“尔乃与贼为间乎?”叱斩之。时输缣不属,盛夏,士有衣裘者,晟能与下同其苦,以忠谊感发士心,终无携怨。逻士得姚令言、崔宣谍者,晟命释缚,饭饮之,遣还,敕曰:“为我谢令言等,善为贼守,勿不忠于泚。”

乃引兵叩都门,贼不敢出,振旅而还。明日,会诸将图所向,众对先拔外城,然后清宫。晟曰:“外城有里囗之隘,若设伏格战,居人嚣溃,非计也。贼重兵精甲聚苑中,今直击之,是披其心腹,将图走不暇。”诸将曰:“善。”乃自东渭桥移壁光泰门,以薄都城,连沟栅。而贼将张庭芝、李希倩求战,晟顾曰:“贼不出,是吾忧也。今乃冒死来,天诱之矣。”勒吴诜等纵兵鏖击。贼攻华师急,晟以精骑驰救,中军噪而从,大破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败却,僵尸相藉,余众走白华,贼大哭,终夜不息。翌日,将复战。或请待西师,晟曰:“贼既败,当乘机扑殄。苟俟西军,是容其为计,岂吾利邪?”乃悉军军光泰门,使王佖、李演将骑,史万顷将步,抵苑北。晟先夜雙苑垣为道二百步,比兵至,贼已伐木塞以拒战。晟叱诸将曰:“安得纵贼?今先斩公矣!”万顷惧,先登,拔栅以入,佖督骑继之。贼崩溃,执其将段诚谏,大兵分道进,雷噪震地。令言、庭芝、希倩等殊死斗,晟令唐良臣等步骑奔突,贼阵成辄北,十余遇皆不胜,蹙入白华。贼伏千骑出官军背,晟以麾下百骑自驰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惊溃,禽馘略尽。泚率残卒万人西走,田子奇追之,余党悉降。

晟引军屯含元外廷,舍右金吾次,令军中曰:“五日内不得辄通家问,违者斩。”遣京兆尹李齐运部长安、万年令,分慰居人,秋毫无所扰。别将高明曜取贼妓一,司马伷取贼马二,即斩以徇。坊人之远者,宿昔乃知王师之入也。明日,孟涉屯白华,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屯安国寺。斩贼用事者及臣贼宦竖于市,表著节不屈者,择文武摄台省官,以俟乘舆。条胁污于贼者,请以不死。

露布至梁,帝感泣,群臣上寿,且言:“晟荡夷凶憝,而市不易廛,宗庙不震,长安之人不识旗鼓,虽三代用师,不能加之。”帝曰:“天生晟,为社稷万人,岂独朕哉!”拜晟司徒,兼中书令,实封千户。晟遣大将吴诜以兵三千到宝鸡清道,自请迎扈,不许。帝至自梁,晟以戎服见三桥,帝驻马劳之。晟再拜顿首,贺克殄大盗,庙朝安复,已,即跪陈:“备爪牙臣,不能指日破贼,致乘舆再狩,乃臣不任职之咎,敢请死。”伏道左,帝为掩涕,命给事中齐映起之,使就位。有诏赐第永崇里、泾阳上田、延平门之林园、女乐一列。晟入第,京兆供帐,教坊鼓吹迎导,诏将相送之。帝纪其功,自文于碑,敕皇太子书,立于东渭桥,以示后世云。又令太子录副以赐。

始,晟屯渭桥也,荧惑守岁,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惟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我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泾州倚边,数戕其帅,晟请治不龚命者,因以训耕积粟实塞下,羁制西戎。帝乃拜晟凤翔、陇右、泾原节度使,兼行营副元帅,徙王西平郡,实封千五百户。晟请与李楚琳俱行,亦将治杀张镒罪,帝方务安反侧,不许。晟至凤翔,乱将王斌等十余人以次伏诛。时宦者尹元贞持节到同、华,擅入河中谕慰李怀光。晟劾元贞矫使,欲洗宥元恶,请治罪。又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抵京师三百里,同州制其冲,兵多则示未信,少则力不足,忽惊东偏,何以待之?一也。今赦怀光,则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康日知又且迁徙,二也。兵力未穷,忽宥反逆,四夷闻之,谓陛下兵屈而自罢耳;今回纥拒北,吐蕃梗西,希烈僣淮、蔡,若弃强示弱,以招窥觊,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悉复叙勋行赏,追还缣廪;今府库空殚,物不酬满,是激其叛,四也。既解河中,诸道还屯,当有赐赉,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米斗五百,刍稿且罄,人饿死墙壁间,其大将杀戮几尽,围之旬时,力穷且溃,愿无养腹心疾为后忧。臣请选精兵五千,约十日粮,可以破贼。”帝方以贼委马燧、浑瑊,故不许。

晟至泾而田希鉴迎谒,执之,并其党石奇等悉伏诛。表右龙武将军李观为泾原节度使。晟常曰:“河、陇之陷,非吐蕃能取之,皆将臣沓贪,暴其种落,不得耕稼,日益东徙,自弃之尔。且土无缯絮,人苦役扰,思唐之心,岂有既乎?”因悉家赀怀辑降附,得大酋浪息曩,表以王号。每虏使至,必召息曩于坐,衣大锦袍、金带,夸异之,虏皆指目歆艳。吐蕃君臣大惧,相与议。尚结赞者善计,乃曰:“唐名将特李晟与马燧、浑瑊尔,不去之,必为吾患。”即遣使委辞,因燧请和,且求盟,因盟谋执瑊以卖燧,于是结赞大兴兵逾陇、岐,无所掠,阳怒曰:“召吾来,乃不牛酒犒军。”徐引去。以是间晟。晟选兵三千,使王佖伏沠阳旁,击其中军,几获结赞。晟又遣野诗良辅等攻摧沙堡,拔之。结赞屡乞和,会晟朝京师,奏言:“戎狄无信,不可许。”宰相韩滉与晟合,因请调军食以给西师。然天子内厌兵,疑将臣生事。亦会滉卒而张延赏当国,故与晟有隙,后虽诏讲解,而阴不与也,密言晟不可久持兵,更荐刘玄佐、李抱真经略西北,俾立功以间晟。帝惑其言。

贞元三年,帝坐宣政殿引见晟,备册礼,进拜太尉、中书令,罢其兵。诏晟乘辂谒太庙,视事尚书省,赐良马、锦彩千计。是岁,瑊与吐蕃盟平凉,虏劫之,瑊挺身免,诏罢燧河东,皆如结赞计云。通王府长史丁琼者,尝为延赏挤抑,内怨望,乃见晟曰:“以公功,乃夺兵柄,夫惟位高者难全,盍早图之?”晟曰:“君安得不祥之言?”执以闻。

明年,诏为晟立五庙,追贲高祖芝以下祔其主,给牲器床幄,礼官相事。它日,与马燧见延英,帝嘉其勋,下诏曰:“昔我烈祖,乘乾坤荡涤,扫隋季荒茀,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参翊缔构,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乿,用端命于上帝,付畀四方。王业既成,太阶既平,乃图厥容,列于凌烟阁,懋昭绩效,表式仪形,以弗忘朝夕,永垂乎来裔。君臣之义,厚莫重焉。岁在己巳秋九月,我行西宫,瞻望崇构,见老臣遗像,飆然肃然,和敬在色。想云龙之协期,感致业之艰难,睹往思今,取类非远。且功与时并,才与世生,苟蕴其才,遇其时,尊主庇人,何代蔑有?在中宗时,有如桓彦范等,著辅戴之绩;在玄宗时,有如刘幽求等,申弼翼之勋;在肃宗时,有如郭子仪,扫除氛祲。今顾晟等,保宁朕躬,咸宣力肆勤,光复宗祏,订之前烈,夫岂多谢。阙而未录,孰旌厥贤?况念功纪德,文祖所为也,在予其曷敢怠?有司宜叙先后,各图其象于旧臣之次。”命皇太子书其文以赐晟,晟刻石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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