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南方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漂浮在古老的梧桐、垣墙和光滑的石板路上,使得一切变得陌生而新鲜。梅雨季节留下的潮湿和霉气已经隐去,一阵风吹来,能感觉到将要来临的漫长而炎热的夏天。
随着人们衣衫的日渐减少,少年杨淇变得烦躁不安。这是因为冬天以来他暗暗制定的计划实施的日子近在眼前的缘故。冬天的时候,杨淇在自由市场买了一把匕。匕虽然简陋,但锋利无比,插在一个牛皮缝制的套子里。整整一个冬天,匕便佩在他穿着的那种南方乡村常见的笨重的棉袄里面。他决定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匕最终要展露在衣服外面。杨淇认为那样就不会有人敢欺侮他了。
杨淇是乡村中学一个内向而孤独的孩子。他们的中学设在一个远离村庄的风景秀丽的山谷里面,孩子们都要住宿。杨淇没有朋友,在寝室里也是落落寡合。在乡村中学的孩子们中间,暗地里存在着许多派别,他们相互较劲,还欺侮弱者。瘦弱而孤单的杨淇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他们常常围成一团,随心所欲地嘲笑、谩骂甚至殴打杨淇。但是到了晚上,杨淇便开始报复他们。他把所有的仇恨都泄到那些打他的孩子家的粪缸上。在南方乡村,农民们往往把粪缸半埋在路边,再搭一个棚,就成了茅坑,因此很容易破坏。杨淇总在夜深人静时分,拿一把铁锤,把茅坑砸得粉碎,直到粪便横流,沾染了他的双脚。久而久之,杨淇变得喜欢黑夜,害怕白天的来临。
“如果他们再敢打我,我就用刀子对付他们。”这是冬天以来萦绕在杨淇心头的惟一的念头。
杨淇发现已经有人穿起了夏装。乡村中学的男孩穿起了衬衫,女孩子也穿起了过时的衣裙。特别是那个叫红的女孩,由于育迅速,去年的衣裙显得太小了,使她肥大的臀部和丰满的胸脯曲线毕露。杨淇还发现,红的长上系了一个黄色的蝴蝶结。在清晨的光线中,黄色的蝴蝶结和红放肆的笑声在空气里传播,有种说不出来的风骚意味。但她从不理睬杨淇。女孩子们都不理睬杨淇。她们喜欢和那些到处欺侮别人的男孩玩。想起这些,杨淇心头就会有种叫仇恨的东西涌起。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把刀子佩在衬衫外面。”杨淇赌气似地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就不敢欺侮我了。”
连续三个晴天后,天气一下子闷热起来,乡村中学内的植物显得蓬勃而茂盛,原本细嫩的枝叶变成了墨绿,操场上的杂草似乎也突然多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远处林子里传来了知了声,就像人们不知道杨淇什么时候腰间佩着一把刀子一样。
杨淇是黄昏时把刀佩在衬衫外面的。他佩着刀在操场上转悠时,感到新奇而恐惧。他的心跳震天动地。他感到空气中有种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味。操场上零零星星有一些孩子在活动。乡村中学的孩子一般不喜欢体育,也不知道玩球,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撒野。没有人现杨淇佩着一把刀子,但杨淇却认为许多人瞧着他。他走路的姿态有点僵硬,脸上是一种幼稚的决绝,让人感到唐突而可笑。
后来,杨淇佩着刀去食堂打饭。杨淇觉得自己被一团声音所包围。食堂像往日一样闹哄哄的,但杨淇今天听来分外刺耳。杨淇觉得自己对外部世界的感觉突然变得既敏锐又迟钝了。他不知道他的敌人——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有什么反应,他仿佛看到许多疑惑不解的眼睛,像多梭体一样闪烁着缀在他的周围。他猜不出那些交头接耳的孩子在说些什么。他们害怕吗?还是他们正在嘲笑他?杨淇突然有点后悔实施这个冬天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计划了。如果他们围过来向我进攻的话,我真的用刀子对付他们吗?杨淇于是想象刀子刺入他们胸膛时的景,他看到鲜血像水柱似地上涌。这样想着,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开始明白他实际上是没有胆量动刀子的。
晚上,他是熄灯以后爬到宿舍睡觉的。许多日子以来,他习惯于用这种方式来逃避那些野孩子。他进宿舍时,刚才在聊天的孩子们突然都沉默了。他一声不吭地上了床。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不舒服,这是因为这一天他心跳异常引起的。这天晚上,他没再去敲粪坑,他有点被自己制造的这件事弄懵了。他左右前后考虑这件事,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刀子佩在外面。既然已经开始了,他别无选择只好这么下去了。
杨淇没有想到,就在这天有一个叫根的孩子开始巴结起他来。在南方盛产着像根这样的孩子,他们往往不是孩子王,却聪明伶俐,懂得狐假虎威,依靠强者。中午时分,杨淇一个人来到河边,他虽然佩着刀,但还是不敢呆在人群中。他在河边一颗杨柳树下坐了下来。根就是这时向杨淇走来的,根向杨淇走来时显得迟疑不决。杨淇最初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接近他,当他发现根时,根离他只有二十几米远了。杨淇马上警惕地站了起来,不安地看着根,右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刀。他知道根是那种喜欢欺侮人的孩子。他一时不知怎么办,他只觉得想象中的械斗与流血事件真的到来了。根见他瞪着自己,就不敢再靠近他了,根站在那里,尴尬地对杨淇笑。杨淇不能把握根笑中所包含的意义,许久他才读出那笑中献媚的成分,开始放松了一点。杨淇也笑了笑,但他知道他的笑比哭还难看。根见他笑了,就大着胆子走近杨淇,根一边走一边神秘地说:“你的刀子是真的吗?”杨淇说:“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试试,不把你刺出血来我不姓杨。”根说:“别别,我可不想倒在你的刀下。”杨淇就骄傲地笑了笑。
根的巴结使杨淇稍稍缓了一口气。杨淇想,我佩上刀后他们果然不敢再惹我了。杨淇发现一度包围着他的那种怪异的眼光不见了,世界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不那么有火药味了。他开始听清别的孩子们交头接耳所说的一切并不关他什么事,只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话罢了。他去食堂也变得坦然多了。根时刻跟随着他,甚至为他打饭打水。他还发现那些经常欺侮他的孩子也对他客气起来,其中有些人竟开始远远地避开他了。
“看来,他们是怕我了。”杨淇想。
几天以后的一个晴朗的下午,杨淇的班主任来到他跟前,面无表地说:“去我那里一趟。”杨淇想,他佩刀这件事终于传到了班主任耳里了。
班主任是乡村中学惟一货真价实的师范毕业生,这使他在众多的民办教师中显得十分独特,在孩子们的眼里,他是个古怪的人。他的头油亮,有几绺粘贴在额头,与他深陷的眼眶构成阴郁的轮廓,惟一有生气的是他的嘴唇,薄而鲜艳,充满女性气质。令孩子们失望的是这个有着女人一样嘴唇的人却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因此也就不会教书育人。在课堂上他常常只顾自己在黑板上写字,很少说话。孩子们摸不透他的脾气,又惧于他严肃的外表,因此只得忍气吞声,一声不响地茫然听课。教室里常常静悄悄的,没有孩子们好动的气息。孩子们认为老克是多么神秘又多么可恶啊。当然还有那些民办们,他们对老克也不服气,他们讲的课既生动又有趣,但他们却只是民办。他们常常在孩子们中间讲老克的坏话。
杨淇却并不讨厌老克,并且对老克还颇有好感。这是因为每次别的孩子欺侮杨淇时,老克总是站在杨淇的一边。杨淇认为老克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古怪那么严厉,老克还是很细心很随和的。有一天,十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打杨淇,就在这时,老克不声不响朝他们走来,他们顿作鸟兽散。老克并没去追他们,来到杨淇身边,替杨淇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温柔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欺侮你?”杨淇听了这话,有点想流泪,但他忍住了。老克笑了笑又说:“你不要惹他们,躲他们远一点。”杨淇想,再躲只有躲到地里面去了。老克见杨淇不吭声,就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说:“他们再欺侮你,你就来找我。”说完老克走了。
一直以来,杨淇对成人世界充满了向往。他热衷于同那些看起来比他大得多的人交朋友。在没有进入乡村中学之前,他曾跟过一位叫三爷的小伙子,跟他去山里偷西瓜或别的好吃的东西。三爷身上的成人气息,三爷的力量总是让他迷醉。甚至三爷小便比他浇得更远也让他羡慕不已。自从老克那次保护过他以后,杨淇开始偷偷注意起老克来。杨淇常常远远地站在老克的单人宿舍外,观察老克宿舍里的动静。有时候,杨淇晚上也去,他看到老克房间的灯亮着,窗口有个影子在晃动。后来他才明白老克是在照镜子。老克总是长时间地照镜子,双手捧着头,样子显得十分不安。每次,杨淇看着老克时总是想,人要是长大了是多么好啊,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读书,可以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了。
因此,杨淇对老克找他这事并不十分害怕。他认为老克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杨淇跟在老克身后,向老克的宿舍走去。正是午后时分,阳光坚硬而锋利,刺得人眼睛生痛,使杨淇看到的景物的色彩模糊而强烈。穿过通向教育楼的旧式围廊,眼前出现一个花园,花园里种着一些月季与蔬菜,杂草丛中有几双破鞋与工作手套。他们走过院子时,发现远处女生楼的水塔和窗口晾着的女孩子们的鲜艳的衣裙。一会儿到了老克住着的那间平房,坐落在两颗老槐树之间。
老克的房间有一股腐烂的气息,房间非常黑暗,这是因为刚才室外的光线刺激双眼的缘故。一会儿,屋里的事物渐渐显现出来,杨淇看到黑漆漆的墙上挂着一本市场上常见的明星头像挂历。挂历下面是一个简易书架,书架上陈列着一些厚书,是杨淇从来不曾看过的。乡村中学那些见多识广的孩子说那是外国哲学著作。老克鲜艳的嘴唇上已叼上了一根香烟。
“你想干什么?”老克温和地说,“你为什么要佩刀呢?”杨淇的脸微微泛红,说:“他们欺侮我,我才佩刀。”老克说:“你佩刀不像,你那么瘦弱,皮肤又白,像个女孩,你佩刀不像。”杨淇听了这话,有点不服气,他很想把根巴结他的事讲给老克听,又觉不好说出口,只好说:“他们开始怕我了,他们不敢再欺侮我了。”老克用陌生的眼光看了看杨淇,说:“你看窗外是什么?”杨淇看窗外,有两只鹅正在相互搏斗,它们扑打双翅,脱落的羽毛遍地飞扬。这是南方乡村常见的景象。杨淇搞不懂老克的用意,就怯怯地如实说来。老克说:“看到了吗,两败俱伤,道理是一样的,你这么干你是占不到便宜的。”杨淇不知说什么,抚弄腰间的刀子。老克走过来,摸了一下杨淇的头,说:“把刀留下,你回去吧。”
杨淇只得把刀子放在桌上,嘟囔着走出屋子。路过花园时,他向女生楼望去,又看到了水塔和随风飘荡的衣裙,这回他看到了一些内衣和文胸,浑身燥热。
没过几天,杨淇又买了一把刀佩在腰间。根还是跟随着他。但自从他被老克叫去以后,那些过去欺侮他的孩子又开始对他虎视眈眈了,他们观察杨淇,试图找机会教训杨淇。杨淇感到危险正在迫近。
一天,杨淇把根拉到寝室,当时寝室里就他俩,杨淇从床下拖出他的木头箱子,打了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只瓶子。杨淇说:“这是硫酸,要是谁再敢小看我,就毁了他。”说完杨淇就把硫酸倒到一张白纸上,纸马上燃着了。透过跳荡的火焰,杨淇看到根那张脸变得越来越苍白,头上渗出亮亮的一层汗水。杨淇说:“你不要同别人说起这个东西。”根点点头。但杨淇知道,根会把这事告诉别的孩子。
杨淇依然习惯于远远窥视老克。老克无声无息的身影,杨淇感到既神秘又亲近。杨淇很想去老克的宿舍和老克说说话。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乡村中学别的孩子都回家去了。杨淇没回去,他闲而无事,漫无目的地在小河边走来走去。透过岸边的垂柳,远处的校舍展现出破旧的几个片断,显得十分寂聊,就像此刻的杨淇,孤单而安详。这时,杨淇看到走道上老克和一个三十多岁的肥胖而黧黑的女教师站在一起,样子好像是在吵架。一会儿,女教师把一叠东西掷给了老克,转身走了。老克直愣愣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老克拿出一盒火柴把那叠东西烧了,然后失魂落魄地跑回宿舍。杨淇来到那堆烧毁了的东西面前,捡起一片还未烧光的纸,发现上面有老克的字:
我要占领你,亲爱的
让你在我的怀抱中死去……
杨淇十分惊奇,他想,这是诗啊,是老克写的吗?难道老克想把这些诗献给女教师吗?杨淇有点想不通老克为什么要写诗给女教师,他觉得女教师并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再说她还有一个农民丈夫啊。
完全是好奇心驱使,杨淇来到老克宿舍门口。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杨淇发现老克手里拿着一把自己留在他那里的刀子,正在割自己的肚子,肚子血丝隐约,组成一个“忍”字。看着这一切,杨淇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杨淇一动不动地趴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老克阴郁的眼光和杨淇好奇而迷惑的眼光骤然相撞,老克吓了一跳,接着就机敏地站起,迅速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杨淇,把杨淇拖进屋。杨淇没有反抗,只有他的心跳急速而脆弱。一会儿,杨淇镇定下来,他看到老克坐在床上,样子十分无助,老克制双眼软弱无力。杨淇想,这一切也许是因为那个女教师的缘故,但他们之间生了什么事呢?那个女教师长得多么黑啊!
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周围很安静,能听得见远处的田间广播。杨淇觉得自己应说些什么,就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老克摇了摇头,说:“说出来你也不会懂。这他妈是什么地方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那些民办们除作了吃喝拉撒还知道什么?”话匣子一打开,老克就喋喋不休起来,说的话让杨淇似懂非懂。杨淇发现老克的脸渐渐红起来,深陷的眼睛有一种无助而疯狂的光芒。老克一遍一遍地说:“你知道什么是寂寞吗?那他妈的是一把刀子啊,会把你的心一瓣一瓣地搅碎!”老克说着又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子,在杨淇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绝望的表。老克说:“那感觉比刀子划在皮肤上还痛。”杨淇听了,什么说也说不出来,他想老克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古怪的人。
天暗了下来,老克经过一段时间的剧烈的述说后开始安静了一些,他的眼睛又有了原来的茫然和温柔。他摸了摸杨淇的头,说:“我吓着你了吧?”杨淇摇摇头,没有说话。老克说:“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杨淇笑了笑,他觉得平日对老克的好感又回来了。杨淇看看天已黑了,就说:“我得走了。”老克说:“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好吗?”杨淇想了想,就答应了。
见杨淇答应,老克非常高兴。他说:“我要烧最好吃的东西给你吃。”于是他就兴致勃勃地张罗起吃的来。杨淇要帮忙,老克却不让他动手,杨淇只得站在旁边看他烧菜。老克说:“你只管欣赏,我可是烧菜的能手。”老克还边烧边向杨淇介绍菜的烧法,样子十分天真。杨淇觉得老克这时像个孩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杨淇就说:“你不像一个老师。”老克说:“像什么,像朋友吗?”杨淇说:“也不像朋友。”
晚上,杨淇和老克睡在一起。窗外月色如镜,远山苍翠,一些夜虫在夜空中飞来飞去。黑暗中,老克吃吃地对杨淇笑。杨淇也感到新奇。以前他也曾同三爷睡在一起过,他习惯用手在三爷的胸前抚摸,他抚摸时总能感到三爷强悍的心跳。现在睡在老克身边,过去那种在三爷身上感受过的温暖的成人气息再一次迷醉了他。他也对老克笑笑。老克的手在杨淇的脸上抚摸起来,然后又亲了亲杨淇。老克说:“你的脸真白,像女孩子。”说完老克把整个脸贴在杨淇脸上。杨淇感到自己的脸被老克吻得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想起老克只不过是在表达喜欢自己,心里还是很温暖,很感动。
杨淇对老克和那女教师的关系很好奇,他觉得他应该弄弄清楚,当年三爷总是同杨淇讲起他同村里那些女人之间的事。他渴望同老克也能有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于是,杨淇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写诗给那女的?”老克移开贴着杨淇的脸,观察杨淇,然后摇摇头,叹了口气。杨淇又说:“她是多么黑啊。”老克说:“你是不会明白的,你还小。”杨淇说:“我真想不通,高班的男生老往她宿舍跑。她有什么可爱的?”老克嘿嘿笑了笑,说:“你真是个孩子,你不觉得她很丰满吗?”杨淇说:“那不是丰满,那是胖。”老克说:“我有时真想在她的大奶子上睡死过去的。”杨淇听了,脸就红了,他没想到老克还那么下流。杨淇说:“可她还有一个农民丈夫啊。”老克说:“她才不管这些呢,你没见她老在男人面前扭腰弄臀的。”杨淇说:“你很喜欢她?”老克说:“喜欢。”杨淇说:“可她不理你。”老克说:“对,她不喜欢我。”
第二天,杨淇因为昨晚睡得迟,醒来时太阳已升得很高。老克早已起床了,他正在烧泡饭。老克见他醒来就为他打了冷水要他洗漱。杨淇胡乱洗了一把就完了。这时老克已烧好早饭,要他一起吃。杨淇也没客气,就坐下来吃。
吃过早饭,老克提议去钓鱼,杨淇没这个雅兴,但想想这个星期天没事做也无聊,就答应了。老克拿出两根钓鱼杆说:“你应该学学钓鱼,总有一天你会觉得一个人过日子是很没劲的,需要有点爱好。”杨淇说:“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我以前想一个人他们还烦我呢。”老克笑笑,搂着杨淇走了。
他们沿着河边朝远处的湖泊走去。正是早晨八点多钟时光,西边的群山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静谧,透出一种安详的气息。布满腐烂水草的河水倒映着群山,水波荡漾着,在阳光下光。一会儿,他们来到湖泊旁边,开始作放钓的准备。
过了九点,太阳开始显示夏天的本质,照得他们汗流满面。说来也怪,杨淇钓了半天没钓到一丁点东西,老克却收获颇丰,刚放下就有一条鲫鱼上钩,第二钓竟钓了一条一斤多重的鲶鱼。老克见杨淇没有收获,就笑杨淇,说杨淇没戏,人家鱼不爱他。说得杨淇很想钓一条漂亮一点的鱼给老克看看,但他花了好大一会功夫还是一无所获。杨淇感到很没意思,不想再钓了。天实在太热,想起以前,他跟着三爷,这个时候早已下河游泳了,于是就对老克说:“喂,钓鱼没劲,还是游泳吧。”老克说:“河水太凉,要感冒的。”杨淇说:“你是不会游泳吧,真没劲。”杨淇说完,脱光所有的衣服,跳进湖里。一进湖水,杨淇就大呼小叫起来,连喊舒服。还向老克泼水,口里说:“我钓不到,你也不用想钓到鱼。”
这时,有一群女孩向老克走来。杨淇一眼看出其中一个是红。红走路时特有的那种风骚姿态,他很远便能认出。红今天穿着一件黄色短裙,白白的大腿上只吊了一双短袜。她们嘻嘻哈哈来到老克身旁,甜甜地和老克打招呼。杨淇对自己赤身裸体很不好意思,再说他也不善于和女生打交道,就远远地游开了,等他游出好远,回头向岸边看时,女孩子们已坐在老克身边。他看到红叉着双腿,对着河傻笑,杨淇看到红的黄裙子里白白的内裤。他看到老克神色严肃地坐在女生中间,嘴上已叨上一根烟。杨淇知道女生今天来到老克身边是因为期中考将要来临的缘故,这些聪明的女生很早就懂得利用自己的性别来讨得老师的欢心。好在考试中蒙混过关。大概是老克同她们说了水中的杨淇,她们开始对杨淇起哄,其中红闹得最疯。杨淇见她们同他笑,内心充满快乐。杨淇想,这帮疯丫头,她们冲我骚呢。于是杨淇嬉笑着向岸边游来。杨淇在将要游近时,做了个潜水动作,结果水面上露出他白白的小屁股。女孩子们见了,脸都红了,却也闹得更疯了。红开始捡地上的泥块,砸杨淇。别的女生也效仿起来。杨淇只好傻笑着频频潜水。有一个女生笑得东倒西歪,最后笑倒在老克的身上。老克显得很紧张,一时不知所措。
红对杨淇说:“你有本事上来。”杨淇想,我赤身裸体怎么能上去呢!杨淇就说:“我上来不吓死你们才怪。”红说:“我们不怕。”杨淇只好哈哈傻笑。红就嘲笑杨淇:“知道你没胆量的。”杨淇被他们笑得有点恼火了,他想,我不相信他们敢看我那地方。杨淇本来给她们看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冬天以来他下身长出毛绒绒的一层东西,让人看到了很不好意思。杨淇想了个办法,他潜水到湖底,从湖底挖了一把泥土,抹到下面,这样她们就不知道我有毛了。女生没想到他真会上来,他还没露出水面,女生们都转身跑了,嘴里还骂他流氓。只有红没跑,直愣愣瞪着他那地方看,看得眼睛一闪一闪地光。然后红也红着脸跑了。
女孩子们一走远,老克显得轻松起来,他也脱了衣服,只穿一条三角内裤跳到河里。老克似乎十分兴奋,他从湖底摸出一把泥土,向杨淇砸来。杨淇也摸了把砸向他,他们嘻嘻哈哈的,闹得很欢。
这时刚才那群女生也来游泳了。她们穿着游泳衣,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她们跳进湖里,却不怎么会游泳,只得立在浅水处向老克喊。老克就游了过去。一些不会游的女生要老克教她们,老克就挑了个比较漂亮的教起来。红因为会游泳,就仰泳来到杨淇身边。杨淇看到水流在红的肌肤间流动。红大大咧咧对杨淇笑道:“你下面还光着吗?”杨淇说:“我早穿了短裤了。”红说:“我不相信。”杨淇急得脸都红了,他把下身浮了上来,说:“你看到了吧。”红说:“听说你有一把刀?”杨淇骄傲地说:“是的。”红说:“你真厉害,根说别的男生都怕你了。你真的敢刺他们吗?”杨淇说:“那当然,要是他们敢动我,我就让他们去死。”红说:“我看你是说大话。”杨淇急了,他说:“骗你是狗。”
杨淇说话时,红早已独自来到老克身边。老克正在教一个女孩蛙泳,老克托着那女生的腹部,让女生做动作。老克显得很激动,双眼不像平日那么迷惘了。红见蛙泳漂亮,要老克教。老克放下那女生,来教红。老克也照样托着红的腹部让红游。红学得很快,老克见红已能游了就突然放下了红。红于是沉了下去,红呛了口水,挣扎着抱住了老克。红丰满的胸脯就完全抵住了老克。但红似乎没什么感觉,无心无肝地大笑。杨淇看到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会儿,他潜到水下,睁开眼往老克那边瞧。他发现老克的右手握着红的大腿,另一只手托着腹部,脸离红的胸脯很近,几乎压着了。杨淇只觉得心里难受,想,老克真是个流氓啊。这样想着,他就远远地游开了。
回去的路上,杨淇就再没理老克。老克几次试图和他说话,他都不吭声。他们这样走了一阵,老克突然说:“你是吃醋了吧?”杨淇听了,脸一红说:“我吃什么醋啊。”老克说:“那你干么不理我?”杨淇说:“我只是不想说话。”老克带着玩笑的口气说:“我看你是喜欢上什么人了。”杨淇说:“我没喜欢上谁,我谁也不喜欢。”老克搂住了杨淇,说:“对,女人算什么,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
这天晚上杨淇还是睡在老克的宿舍里。
许多天以后,乡村中学有一个孩子把杨淇藏着硫酸这事告到老克那里。这是根宣扬出去的结果。当时老克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恶狠狠对那孩子说:“你亲眼看见了吗?”那孩子就诚惶诚恐地告辞了。
杨淇是从根那里知道这些事的。乡村中学的孩子开始意识到杨淇和老克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于是就纷纷讨好起杨淇来,那些过去对他肆意辱骂与殴打的孩子也通过根向杨淇传达友好的信息,杨淇很矜持,对这些人不屑一顾。但他也不反对他们讨好自己。
杨淇尝到了甜头,他往老克宿舍跑得更勤了,杨淇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是怕自己,而是怕他的刀子与老克。杨淇知道自己对老克很难说有什么感可,如果拿三爷同老克比他更喜欢三爷,虽然他可以在老克面前无所顾虑,但老克很多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双眼阴郁,让人想起林子里的眼镜蛇。杨淇甚至不怎么敢正视老克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有一种什么东西总让杨淇感到恐惧,是什么杨淇却不能说出。总之杨淇在同老克相处时老是会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安与危险。
更多时候杨淇没有深入思考这些问题,而是把主意力转移到了红的身上。自从那次和红游泳以后,杨淇已经多次梦见过她了,有的梦甚至缠绵悱恻,朦胧而不着边际,白天想来让杨淇脸红心跳。但杨淇不敢主动和她说话,只是远远看着她。有一次杨淇见她在操场上疯跑,她的双乳不停地上下耸动。这个景象自然进入了杨淇的梦中。这个季节杨淇的身子总是烫,他的精神十分振奋,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随着考试的临近,不时有女生来老克宿舍讨教。他们想在讨教过程中探得试卷的蛛丝马迹。一天,红和另外几个女生也来了。红进来时,杨淇激动得抖。他很想同红说说话,他觉得他们游泳时已有了一种亲密的关系,红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但红进来时,理也没理他,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红只顾和老克甜笑,完全冷落了杨淇。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他假装擦竹书架上的灰尘,这时红靠在老克身上开始请老克解一道数学题。杨淇发现红饱满的胸脯抵着老克的肩头,几乎变了形。老克解题心不在焉,双手颤抖。杨淇很愤怒,装作不小心,砸碎了书架上一只花瓶。女孩子们都回头看他,他发现红的脸刹那就红了,老克冷冷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埋头解题。杨淇被老克看得很不舒服。
杨淇倒了碎片,不声不响地回来了。杨淇此刻很讨厌老克,觉得老克是个大流氓。红似乎显得兴奋,她正在高声说话,她的声音里有种甜腻腻的东西,也同样让杨淇反感。杨淇很想在红的屁股上踢她一脚。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教育楼后面花园里的四季海棠经过昨夜雷雨的洗礼,开得分外艳丽,露珠沾着大红的花瓣,容易让人产生血腥而风骚的联想。乡村中学别的孩子都回家了,只有杨淇坐在教室里呆。他很想去老克那里看看,但就在这个时候,老克的手风琴响了起来,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的歌声。杨淇听出唱歌的人就是那个女教师。女教师的歌声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显得甜而腻,正穿越两棵老槐树及修剪得并不整齐的花园源源不断地传入杨淇的耳朵。某刻,杨淇想到了红走路时扭腰弄臀的姿势。杨淇不明白这歌声和红有什么关系,但他隐约预感到某些隐秘的事正在临近。
老克的手风琴和女教师的歌声是临近中午的时候戛然而止的。乡村中学突然安静得出奇。每个礼拜天人去楼空的乡村中学总是很安静。杨淇的心中产生了空荡而烦躁的感觉,这与他刚才想红不无关系。他就步出教室,向河边的林子里走去。
林子依山坡向上延伸。杨淇非常熟悉这里。杨淇知道许多安静的去处。不断有老鼠从他的脚下窜过,远处的鸟儿仿佛被什么东西惊扰,飞到空中。他就向那边走去。这时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喘息声,像中暑的狗出的一模一样,他猫下身,想看个明白,结果他吓了一跳。他看到老克与女教师竟赤身裸体拥在一起。杨淇有点不能适应这个场面,头脑中轰地一声,心跳加剧。这个时候,南方随处可见的田间广播突然响起了它陈旧的开始曲。老克显然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杨淇因为在树丛中没被他看到。这时杨淇回过神来,悄悄地向山下跑走。
杨淇窥见老克和女教师的暧昧关系后就不再去老克的宿舍了。老克的行为对杨淇冲击力非常大,杨淇想,老克真是个下流坯,如果我再同老克混在一起,我也是个下流坯。反正现在没人再敢欺侮他了,去不去老克那里也无所谓了。杨淇就佩着刀和根或别的孩子玩。有时候,他们玩牌,那些孩子为了让杨淇高兴,故意出错牌,让杨淇赢。
几天以后,老克来找杨淇了。老克的脸色非常不安也非常憔悴,仿佛经受过什么打击。老克一见到杨淇就可怜巴巴地说:“来陪陪我吧,我没得罪过你吧?”杨淇说:“你没得罪过我。”老克似乎放心了点,说:“我还以为你在恨我呢?”杨淇说:“我为什么要恨你?”老克说:“因为……吃醋。”杨淇的脸红了一下,老克对红不怀好意的确让他不高兴,他说:“我吃什么醋啊。我只是看不惯你老是占女生的便宜。”老克说:“我没有呀。”杨淇说:“不许你再这样,否则我不去你那里了。”
杨淇又去了老克宿舍。几天不见,老克似乎变得更加古怪了。以前杨淇还能感到老克有一些孩子般的天真,现在老克总是对着窗口呆,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天,杨淇好奇地问老克:“你在说些什么啊?”老克说:“她不再理我了,她不再理我了。”杨淇知道老克在说那个女教师,但杨淇不想知道他们之间肮脏的关系,就没再问下去。
这以后的每天夜里,老克总是同杨淇说些神秘而恐怖的事,让杨淇很害怕。老克一遍一遍地说:“我完了,没救了,我已经被什么东西杀死了。”接着,老克开始讲一个什么诗人的故事。杨淇读过老克的诗,知道老克喜欢诗,但杨淇认为诗人都是些怪人。老克讲起一个女诗人怎样割断自己的静脉无声无息地死去的故事。他把自杀的过程说得非常详细,让杨淇毛骨悚然。老克说这些话时,眼睛炯炯光,双手不停地揪着头。一会儿老克的头像充了电一样每根上翘,看去像一只人面刺猬。杨淇听着听着突然哭了。老克不知道怎么回事,试图安慰杨淇。杨淇却边哭边喊:“你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东西,我不想知道这些鸟事。”老克愣了一下,去摸杨淇的头,杨淇粗暴地打开了他的手。
他们闹过之后就睡着了。半夜,杨淇被一泡尿憋醒,起来小解。他发现房间门开着,很奇怪。他解了小便,就把门关死,睡了过去。大约过了很久,响起了敲门声,杨淇很恐惧,喊老克,但老克没在床上。他就问:“谁敲门?”门外响起老克的声音:“我。”杨淇就嘀咕着去开门。老克脸色苍白地说:“我在小解,你怎么把门关了。”杨淇虽然很奇怪,但他实在太困了,又睡死过去。
这以后,他们虽然还是同吃同住,但杨淇心中一直有阴影,他隐约觉得老克是一个危险人物,杨淇开始有点厌倦这种关系了。一天,老克在做饭时问杨淇:“我像不像你的兄长?”杨淇说:“不像。”老克说:“那像什么?”杨淇说:“不知道。”杨淇确实弄不懂他们这种奇特的关系算什么。总之,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孩子们还像往常那样巴结杨淇。一天有一个孩子不小心把一把鼻涕摔到了杨淇的裤腿管上,根就冲过去,要那孩子把鼻涕擦掉。那孩子只得流着屈辱的泪擦。想起这孩子以前曾欺侮过他,杨淇也就觉得心安理得。在孩子们的巴结中,杨淇开始狂妄起来。
随着夏天的深入,阳光越疯狂地生长,它吸干了泥土与空气中的水分。空气中充满了张力,像一根绷紧了的旧弦。有一种透明的余响萦绕在乡村中学里。这样的日子,杨淇收到一封信。信是红写来的,他读了后马上领会了红信中暧昧的信息。但杨淇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回应红。他本来可以把红约到林子里去的,但他曾看到老克曾和女教师在那里有过那事,就没了胃口。他想:“我可不想向老克学习。”如果不去林子里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他们总不能在校园里谈情说爱吧。想了半天,杨淇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实施这个计划前,他来到老克宿舍,对老克说:“从今天起,我不来你这儿睡了,我另有事要办。”
杨淇的办法胆大妄为,匪夷所思。一直以来,杨淇习惯在黑夜里干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这一次,他想趁黑爬到红的宿舍里去和红幽会。他是爬气窗的能手,过去回宿舍他也是从气窗里爬进爬出。他想,红一定在等着他。
他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实施他的冒险计划的。那时,乡村中学的孩子们都已睡死过去,四周安静得出奇,远处的村庄传来狗吠声,显得遥远而神秘。一些夏虫在空气中飞来飞去,或低声啁啾。植物和花朵正黑暗中拔节生长。杨淇从宿舍里出来,摸黑向医务室走去。一会儿,他来到校医务室。他爬窗而入,在放着药品的柜台里找出一瓶镇静剂。他在一本书上读到过,镇静剂能壮胆。他拿了药又爬窗出来,消失在黑暗中。走在通向女生宿舍的围廊里时,他揭开瓶子服了三粒。
片刻以后,他来到二楼的一间宿舍门口。他知道红就在里面。他环顾四周,没有一点动静。他动作灵活,一跃而上,但在往下跳时,腰间的刀子绊着窗框,差点撕破他的裤子。他吓了一大跳。他辨认出北面那张靠窗的铺位是红的床。他向那边摸去。只差几步时,他看到红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他吓得后退一步。但红没有出声,红好像预料到他会来,对他动人一笑。杨淇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小心地向红走去,快要走近红时,红伸出了她鲜嫩的小手。杨淇一阵狂喜,迅速握住了她的手。一接触红的肌肤,他差点晕眩过去,他只觉得心跳异常。心胸腔震动,让他觉得心间有一种清凉而愉悦的感觉。杨淇有点支持不住了,就木然在红的床边坐了下来,他傻乎乎地握着红的手,不知道干些什么。他看到红的双眼贼亮,那笑容十分甜蜜。杨淇有了抚摸红的小脸的欲望。他于是真的动手在红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觉得红的肌肤十分光滑,这种光滑的感觉直穿心间,让他爱恋无比。他觉得天地间突然美好起来,而红胜过世间所有的事物。红如水的梢落在她光洁的颈部,让她这刻看起来温柔动人;还有红的嘴唇,红得像一朵玫瑰;红的双眼婉若水波中的灯光,充满活力。杨淇不知道怎样来比喻红,总之他心里的感觉比他能想象的所有的比喻都要有劲。正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对面床上突然有人说话。杨淇像被火烫着一样即刻缩回了手,双眼警惕扫视。一会儿,他知道那是梦呓,不是对准他的。他想该回去了,于是对红笑笑,就爬出窗,回到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杨淇发现世界还像原来一样平静。只是红见到他就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三天之后的一个深夜,杨淇又去了一次女生楼。杨淇摸到红的宿舍,发现门虚掩着。他便推了进去。红依旧醒着,眨着黑眼。他像上回那样握着红的手,只顾傻笑。他们默默地坐了会儿,红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红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们去外面好不好?”杨淇认真地点点头。于是红穿起她的裙子。他发现红的大腿很粗,三角裤却很小。
他们手拉着手来到远离女生楼的小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杨淇很想把红搂在怀里,但坐的位置不对,这个动作很难做。当然他不做这个动作还因为他实在对红还很陌生,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他觉得一时做亲热的动作有点唐突。但红比他大方多了,红一坐下就对他傻笑,说:“你的胆子可真大,敢爬窗进来。”杨淇骄傲地笑了笑。红说:“你现在还带刀子啊,给我看看。”杨淇就取下刀子让红看。红说:“老克为什么不上交你的刀子?”杨淇诡秘一笑,说:“这是秘密。”红说:“你要小心点,老克可是个怪人。”杨淇说:“我已经不理他了。”红问:“听说老克喜欢那女教师,是不是这样?”杨淇对她神秘一笑,低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于是他就说出在林子里看到老克与女教师干的事,说得她脸红心跳。杨淇感到他握着的红的手越来越烫,他自己也心浮动,不自禁在红的脸上吻了一口。于是红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杨淇就激动起来,他紧紧拥抱住红,在红的脸上狂吻起来,红也开始回应他。后来他们就口对口拚命地吸。杨淇被亲得完全晕了。他的双手在红的身上不安地抚摸起来。当他向红的下身摸去时,红突然清醒过来,摔手在杨淇脸上打了一耳光。杨淇就停止了动作。不解地看着红。红说:“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耍流氓!”杨淇带着哭腔说:“我怎么了,我没干什么呀。”红说:“我们不能干那事。”
杨淇感到很委屈,这时候被红打了一耳光,让他的心都要碎了,但这时红却安慰起他来。红说:“你生气了啊。”杨淇没吭声。红又说:“你明天还来吗?”听了这话,杨淇就好受多了。他想,红还是要他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杨淇隔三差五来红的宿舍,谁也没有发现杨淇黑夜之中日复一日的冒险勾当。
杨淇已有一段日子没去老克那里了,杨淇完全被红吸引,白天魂不守舍,等待晚上的到来。晚上展现在杨淇面前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他和红的勾当让他感到妙不可。有时杨淇也碰到老克,他假装没看见老克,但他还是能感到老克投来的阴郁而绝望的眼光。
一天傍晚,老克在操场上截住了杨淇。杨淇对老克的行为很反感,他眯着双眼,高傲地站在老克面前。他开始有点小看老克了。这时老克说话了。老克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杨淇说:“我并没有讨厌你。”老克说:“那你为什么不来我这里。”杨淇说:“我已同你说了,我有事。”老克恳求道:“来吧,我烧最好的菜给你吃。”杨淇说:“我可不想吃。”老克有点生气,说:“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杨淇说:“你饶了我好不好,就当没我这个人好不好?”说完杨淇就跑了。
老克还是缠住杨淇不放。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一天课堂上老克突然向杨淇提问,当时杨淇正迷迷糊糊想着心事,老克刚才讲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杨淇只得站起来,因为心里小看老克,所以他对班上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班上孩子轰地笑了。老克脸色苍白,不声不响地走近杨淇,一把抓住杨淇的衣襟,把他从座位上拖了出来,拖到讲台上。老克说:“你再表演啊,你再表演啊。”杨淇完全被老克弄懵了,他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克竟会对他如此粗暴。教室里静悄悄的,孩子们都看着不知所措的杨淇,他们开始明白杨淇和老克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关系亲密。
老克这样对待他,杨淇觉得很委屈。杨淇下定决心不再理睬老克了。
然而老克没有死心。一天晚上,杨淇就要睡觉时,老克来到了杨淇面前。老克要杨淇出去一趟。杨淇不让想孩子们知道他同老克已经闹翻,就答应了老克。杨淇想悄悄和老克断绝关系。
杨淇跟着老克来到花园。夜晚的空气中荡满了泥土的腥味,那是附近乡村已经收割的农田在水中浸泡而酵的缘故。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边,引得一阵狗吠。这时,杨淇站着不动了。杨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老克说:“去我那儿再说。”杨淇说:“我不去你那儿。”老克说:“你一定得去。”杨淇说:“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你想干什么,我开始讨厌你了。”老克见杨淇不走,就来拖杨淇。杨淇拚命挣扎。杨淇挣扎了会儿,愤怒就涌了上来。他几乎没什么考虑,就拔出腰间的刀子向老克刺去。刀子刺在老克的屁股上。一会儿,鲜血从老克裤子里渗了出来。
见到血,杨淇就害怕了。他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边哭边去抚老克。老克却没有喊,他还在恳求杨淇。老克说:“与我在一起吧,我已习惯了和你在一起,你不在我睡不着。”杨淇的心就软了,他点点头,说:“好吧好吧,不过我得隔天来陪你。”说完杨淇就抚着老克去了老克的宿舍。
老克显得很兴奋,他仿佛忘了刀子刺伤的痛。他打来水要杨淇洗脚,杨淇说他自己会洗的,但老克一定要亲自替他洗。杨淇说:“你真是个怪人。”
女生楼的一系列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一些女生的内裤和文胸不翼而飞了。有一女生在女厕所里碰到一个男人飞快地从里面出来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女孩子们既紧张又兴奋地谈论着这些事。她们在夜里不敢再上厕所,宁可憋到天亮。这事着实让校方大吃一惊,那个精力过人有着一头银的校长决定调查这事。
男孩子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杨淇出事是在半月之后。那是仲夏的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南方的空气中飘荡着荷叶的清香。日益增多的蚊子在院子里的杂草丛中嗡嗡叫着。午夜时分,杨淇照例来到红的门口,准备推门进去时,被正潜伏在楼道里的校长抓了个正着。杨淇最初跑了几步,知道跑不了便站在那里束手就擒。腰间的刀剧烈晃动。
年迈然而像兔子一样灵活的校长的脸被愤怒与兴奋扭曲,他决定当夜审问杨淇。他先粗暴地摘取杨淇的刀子,因用力过猛,拉断了杨淇的皮带。然后,校长把杨淇关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一会儿,他叫来正在睡觉的班主任老克,在校长室进行了一场毫无进展的审问。
校长在杨淇面前来回踱步,他的双手搓动着,激动得浑身颤抖。老克冷漠而阴郁地坐在校长身边,双眼茫然。校长向老克使了个眼色,便开始了严厉的提问。
校长问:“你去女生楼干什么?”杨淇低着头,没回答。校长又说:“你要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杨淇还是不吭声,他弄不明白他与红的勾当是怎么传出去的。这时,校长意味深长地向老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提几个问题。老克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杨淇满怀希望地看着老克,他盼望老克能为他说几句话。老克低下头,想了会儿,用了迂回曲折的方法。他说:“你想拿什么东西,是不是?”老克问杨淇时,双眼并没正视杨淇。“不是。”这次杨淇回答得轻松而迅速。杨淇想,我从来不偷东西。老克很快地瞥了杨淇一眼,又说:“你偷了什么东西是不是要我说出来?”杨淇对老克这样的问法很生气,他想,老克应该知道他从来不偷东西的呀。这事完后他是再也不想理睬老克了。他还想,老克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没偷过东西。杨淇就赌气似地对老克说:“你说出来好了,是什么东西?”老克似乎显得很激动,他双手绞在一起,在微微颤,但看得出他在控制自己。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你偷了女生的内裤和文胸,是不是?”杨淇起初以为老克开玩笑,竟笑了起来。校长见杨淇笑,气得抖,骂道:“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杨淇看到校长严峻的脸,顿觉事态严重。他想,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我偷了女生的短裤和文胸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于是他几乎带着哭腔,怯怯地说:“我没偷,我真的没偷,我没偷过任何东西。”校长问:“那你去女生楼干什么?”于是审问又回到了起始点。
后来校长拍起了桌子。拍桌声被夜晚严严实实的寂静所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克一直在一旁一声不响。
长久的审问,使杨淇感到十分疲劳。他只觉脑袋胀,耳朵鸣叫。他于是就说出了去女生楼的真正动机,还说了他与红之间的所有细节。但杨淇拒绝承认那些内裤与文胸不翼而飞与他有什么干系。他一遍一遍地说:“我从来不偷东西,也不喜欢那种东西。”校长疑惑地望了老克一眼,征求老克意见。老克说:“看来那些东西的确不是他偷的。”校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校长和老克都感到很困,就各自睡觉去了。但他们没有放杨淇,还是把他关在校长室里。一会儿,杨淇躺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由于熬夜,他双眼有点肿,眼角挂着眼屎。透过迷朦的眼屎,他看到窗外孩子们匆匆走过,有一些孩子三五成群议论着什么。天空灰暗,他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这时杨淇做梦也没有想到已经生的事。就在昨晚,老克用杨淇从自由市场买来的那把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动脉自杀了。也就是说昨夜是杨淇最后一次见到老克了。这个消息是清晨时根来到办公室的窗口告诉杨淇的。杨淇听了,整整愣了十分钟。他似乎明白了已经生的一切。
当校长再一次来到杨淇面前时,杨淇说:“那些事都是我干的。”
校长疑惑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克的死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他开始把老克的死与女生楼失窃事件联系起来了,可现在这个孩子却说那一切都是他干的。校长不知如何判断。
十天以后,杨淇被看守所放了出来,但他已不是乡村中学的学生,因为学校开除了他。一天,他来到老克的坟头。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南方早晨的空气湿润而温柔,植物经过一夜的休整显得精神饱满,在阳光下出清新的光泽。他看到老克的坟头放着一个花圈,花圈完好无损,十分精神。杨淇突然涌出一种既愤怒又无奈的感,他搬起一块石头,向那花圈砸去。石头应声落地,惊起一群飞鸟。
杨淇骂道:“读书他妈的有什么好,我还不想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