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直在家里来照看小悠。一直以为奶奶会这样健康地、永远生活在一起。奶奶离开的那一天，小悠还在上课，等妈妈接她到医院时，奶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直到闭眼那一刻，都不愿意放开。那几天小悠悲伤得无法入睡，奶奶的笑容、奶奶的皮肤、奶奶的气味，心心念念；只好取来奶奶用的靠枕抱着，仿佛她回到了身边，终于踏实的睡着了。
没有奶奶的日子，小悠的世界空了。不再有人每天在门口朝自己挥手，在厨房里给自己喂一块刚炖好的红烧肉，也不再有人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去抱抱。奶奶走后，小悠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每寸空气里。奶奶专用的靠枕上，还有她的气息，用过的毛毯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那是奶奶的味道，嗅到它仿佛是抱住了奶奶。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气味越来越淡。
躺在刚刚换了被套床单的小悠，抱着早上带出来的维尼熊，她进入了梦乡。屋外的雨，洒落在小院的青瓦上，发出声响，仿佛要唤醒沉睡的阳光，拥抱黎明。
清晨从梦中归来的女孩穿上裙子，整理好床铺，下了床。打开房门，径直走到院子里，此时已经能感到天空阳光的味道。
厨房里老人在做饭。“醒了？去洗脸刷牙，马上吃饭了。”桌子上红米粥、煮鸡蛋，一盘炒的空心菜，还有一碟泡菜。习惯了牛奶、面包、煎鸡蛋的小悠，并不觉得这样的早餐有什么不同。
“一会我们出去买菜，顺便出去走走。奶奶给你中午做鱼吃，好不好？”“好。”女孩开心的笑了。
清晨的古镇，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街道，石板上的纹路显得清晰而质朴；阳光洒落在古镇的建筑上，透露出一种特有的气味。几个手拿专业相机的游人，捕捉着这个古镇特有的景象；而老人提着菜篮，牵着小悠的身影，也被其中一个人放进了镜头。
“孙家奶奶，买菜哦？”穿城而过的溪水沟旁一群人正在洗衣服，一个穿着棉绸花裙中年胖女人，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打着招呼。“胖嫂，这么早就洗衣服了。”小悠这才知道昨晚收留自己的这个奶奶原来姓孙。
“连着下几天雨，再不洗，家里换下来的衣服都要生霉了。”胖嫂打量着小悠。“我还以为是你家露露回来了！”“这是我侄孙女，第一次来，带她出来走走。”
“哦。看这眉眼五官长得，和你家露露一样，又是个美人坯子。”胖嫂口里发出一阵感叹声！“我这辈子算是完了，生了这两个小兔崽子，我就完全成了一个俄国老大妈。想起自己年轻那苗条样子，就生气。”这个胖嫂其实除了身子过于丰满，五官还算耐看。“胖点哪里不好？再说胖显得富态。”老人对着这个说话嗓门高，精神十足的女人回答到。“孙奶奶就是会说话。让人听着就舒服，下午有空一起打麻将哦！”胖嫂端着盆子，抖动着一身的肥肉，离开了。
老人带着女孩，沿着山路石阶，来到了半山上一个叫“白云庵”寺庙。每个香客和游人不约而同的都在门口主动购买着香蜡。卖香蜡的女人，则不停的说着寺庙如何如何好，菩萨如何如何灵验 ，进山门后要注意什么，惹得大家都一阵激动。
香雾萦绕，老人虔诚地叩拜着每一个神像。面目狰狞的四大天王、笑容可掬的弥勒佛、端庄和蔼的观音、气定神闲的如来佛祖，女孩完全理解不了大人们烧香磕头的行为。难道这一个个泥塑的菩萨，真能懂得人们内心的祈愿和希望？
“奶奶求菩萨，保佑你。”走出山门，老人对着小悠说了一句。温暖从老人的掌心直接流进了孩子的心田。
菜市场处处都是沾满露水的瓜果蔬菜，叫卖声此起彼伏。空心菜、竹笋、西红柿、黄瓜、茄子，装满了一篮子，最后老人在水产区买了一条鲤鱼。走到门口，小悠的眼神停留在一个卖草莓的地方。“这草莓不错。”老人很善解人意。卖草莓的老头，急忙热情的招呼着：“八块一斤，今天早上才摘的，又大又甜，还没有打过农药。”
“便宜点，五块。”“这是自己的，八块没有少。你去看看水果摊这样的至少十二块。”老头把大个草莓放在了最上面，鲜艳欲滴的草莓很是招惹人眼。两个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七块成交。
回到家，女孩帮着打扫卫生，擦桌子，扫地。中午的家常泡菜鱼，让她吃得很有滋味。
“我要睡会午觉，你自己看电视吧，草莓你要吃完哦，我怕酸吃不了。”看到老人进屋，拿出书包里所有的衣服，端着放在地上装着湿衣服的盆子，去了院子里的水池子边。小悠早就学会了洗衣服，站在这个院子里，想到了奶奶，眼睛有些湿润。
洗完衣服，坐在小凳上，望着天井里房檐下的蜘蛛网，有些发呆。
一只长着黑白黄三色相间长毛的波斯猫出现了，悠闲地缓缓从门外走来，卖萌的眼神看着小悠。刚刚洗过衣服地上留下的水，让猫咪走过一路留下了小小的梅花印，“喵”了一声，顺着墙根走进了客厅，然后便熟悉地跳上了沙发，优雅地趴在沙发扶手上面，眯缝上了那双玻璃弹珠似的鸳鸯眼。
随着开门声，传来了孙奶奶的声音：“小悠、小悠。”“孙奶奶，我在这。”小悠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你自己把衣服洗了？真不简单。”老人看见了晾在衣架上的衣服。“奶奶教我的。”小悠低着头。“奶奶住在哪里？”“她不在了。”女孩眼里噙着泪花，头埋得很低。
老人拉起她的手，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趴在一旁的波斯猫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闭上眼睛，继续享受着午后独有的心情。
“你在什么学校上学？班主任老师姓什么？”孙奶奶从茶几下端出一个饼干盒，里面装着一些糖果。“喜欢什么自己拿。”“实验中学，班主任老师姓李。”小悠怕孙奶奶送自己回去，她只好隐瞒实情。“你一个人准备去哪里？”老人拿了一颗巧克力递给女孩。“我想去找我妈妈。”女孩接过东西，拿在手里，并没有打开。“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女孩摇了摇头，眼睑低垂，不再出声。
一下午，巷子里生铁铺中敲打的声音，伴随着孙奶奶手里的毛线针，消磨着时间。小悠则看着动画片，不时被故事情节逗得发出“咯咯”的笑声。
夕阳在院子的树荫上，留下最后一道红。当电视里少儿节目那熟悉的旋律响起，祖孙二人坐在桌子上，已经吃上了晚餐。西红柿鸡蛋肉丝面，让小悠再次想起了奶奶，记忆总是不停的穿梭在光阴的世界。
老人从厨房出来，独自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小悠在沙发上看着老人孙女的一些书。老人则活动完，去房间里观音菩萨像前打坐念经。
小悠手里的遥控器，不停调换着。四川电视台的少儿节目吸引了女孩。“寻人启事：沈小悠，女，十二岁，四川师大附中初一学生。于1999年6月15日早上走失，请知情人或能提供线索者与家长联系。必有重谢！联系人：沈言峰，电话1390728668。”这个突然出现的画面，把女孩吓得赶快关了电视。
“你不看电视了？”门外传来了老人的声音。“孙奶奶，我在洗澡。我想早点睡觉。”女孩迅速脱掉了衣服，站在了蓬头下，水花顺着身体，流到了地上，流进了下水道。
躺在床上的小悠，抱着维尼熊蜷缩在被子里，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天晚上她梦见孙奶奶找来警察，把自己带进了派出所，爸爸那严厉的面孔，以及自己不愿上车的样子。她惊恐万分。
“起床了，吃饭了。”老人推开房间们。打开灯，床上除了露露的那条蕾丝裙子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房间里空无一人。屋檐下晾晒的衣服全不见了，还有那个书包也不见了踪迹。“这孩子走了！”
老人顾不得关灯，走出了门外。“老太太，我正要来找你。”胖嫂正从巷子外走过来。“孩子，孩子不见了。”“你说是你那侄孙女？刚才我打开电视，正好电视上有个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就是昨天和你一起那个孩子。我正说来找你。”“唉！她肯定是昨天晚上就看见了。我刚才说喊她起床吃饭，才发现人都不见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娃娃，前天晚上我出来拿牛奶，发现她睡在门口。说是自己是抱养的，父母离婚都不要她了。”“造孽哦，还是去派出所吧！这么漂亮个娃娃，遇到坏人就完了。”“好，好，你陪我去吧！”两个人急忙去了派出所。
接到派出所民警的电话，沈言峰翻身就起了床，洗漱。胡乱穿上一件牛仔裤和T恤，抓了件外套，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关上了门。上车后，给还在床上做梦的弟弟沈言林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后，丰田越野车在城南的领事馆路口拉上弟弟夫妻，三个人就直奔古镇。
可车行高速公路不到四十分钟，大雨倾盆而下。雨刮器拼命摇摆着身体，都无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路上汽车在雨中排起了长龙。
“哥，小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你和嫂子怎么会离婚呢？”沈言林从老婆手里接过一个肉松面包，咬了起来。
“三年前，我发给闫莉的短信被施韵看见了，就开始吵架。几个月前说离婚，吵架时被小悠听见了。”沈言峰喝着瓶子里的苏打水。
“闫莉？就是那年我刚高中毕业，在麦当劳碰见你带着的那个女孩？”沈言林只看见过一次，那是一个身材修长，模样秀气的女孩。
“是。”沈言峰陷在座位里有些发呆。
“她不是和你分手了吗？”弟弟嘴咀嚼着面包。
“确切的说是消失了。那年我去美国谈合作的事情，碰到的那家公司的翻译就是闫莉。当时我都吓了一跳。”沈言峰的思绪跟着手上的劳力士手表指针一圈圈旋转着。
“也太巧了吧！”副驾驶上的男人发出一声惊奇声！
“谁说不是呢？”记忆沿着手表的时针前行，穿梭在时光的走廊里。
“闫莉和我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谈的恋爱，一直到毕业，我们关系都很好。可妈一直反对，后来在二姨生日上见到施韵，老妈就极力撮合。”毛巾擦拭着车内玻璃上的雾气，雨刮器依然保持着运动，大雨依然滂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闫莉怎么突然就不在了，我去了她家，家里说她去了外地。”女人那昔日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她父母不知道你们的事情？”|沈言林对哥哥的事情知道很少。
“只是见过我照片，但没说关系。闫莉告诉我，当时，是妈找她，说施韵是我的青梅竹马，而且双方家庭门当户对。施韵同一天随后也去找过她，说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准备买房结婚。闫莉第二天就离开了CD，去了上海。其实，那时候我和她没任何关系。”像很多年轻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却断裂得迅速而突然。沈言峰望着车外，眼睛湿润了。
“施韵也太阴险了。”弟媳刘雯雯脱了鞋子躺在后座上，吃着灯影牛肉干。
“自从见到闫莉之后，我对施韵再也回不到之前，她让我讨厌。特别是那天吵架，她说出小悠不是她的孩子，让我带着滚。我真的觉得这个女人太有心计。当时我也很不理智，我说她没本事生孩子。我说我也不要。”沈言峰想到了女儿小悠，那从此变得忧郁而沉默寡言的眼神，心里一阵寒冷。
两个小时后，车流开始移动。车窗两旁的风景在一路变换着，沈言峰的心情也变换着。
丰田越野停在了古镇的派出所院子里。见到警察，沈言峰问清事情的来路，去了孙家院子。老人说自己没有看好娃娃，心里很难过。三个人只好告别老人，在古镇上拿着照片四处寻找。最后咖啡店的长头发女孩，也加入了在本地寻找小悠的行列。
虽然有很多人都说，见过照片上的孩子，但记忆都是在昨天。在游客旅游集散中心，一个面馆的年轻老板，说早上照片上的孩子在这里吃过一碗面。三个人去了车站内。最后在售票处，才知道小悠早上买了去乐山的车票。
三个人带着希望，开着车去了那个，有着世界上最大的石崖雕刻佛像的著名城市。但可惜的是找了两天，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小悠孤独的影子。沈言峰三人带着无比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乐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