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泽看见梨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有几分惊讶。
梨容静静地躬身行礼,“二殿下。”
谢夫人一惊,慌忙行礼。
“起来吧。”朗泽缓缓地说,目光却停留在梨容的发上,那支似曾相识的玉梨簪就插在梨容的发上。朗泽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吩咐侍卫道:“去。”
谢夫人再三道谢,朗泽却将脸转向梨容,笑意盎然地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梨容一愣,没有说话。
朗泽忽然从马上一跃而下,靠近她耳畔低声说:“你既然可以收别人的簪子,为何不能收我的?”
梨容蓦然将目光转了过来,朗泽快速地将眼里的犀利敛去,温和地笑着说:“明日我派人送到府上,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没等梨容开口,朗泽一跃上马,“我还有要事在身,就让六弟护送你们一程吧。”说完,看着梨容悠然一笑,意味深长。
本想就此打道回府的,但已经到了昭山,总得把事情办完。尽管大家的衣裳全都湿了,谢夫人还是决定先到归真寺给周氏送过东西再回家。
六皇子朗坤带着三名侍卫,一路跟着他们。
到了归真寺理斋园,谢夫人对朗坤说:“谢过六殿下。我们已经到了,也不好再麻烦您,请殿下自便吧。”
六皇子已经完成二皇子的托付,谢夫人觉得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间。朗坤却摇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夫人去办事就是,不要顾虑他。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奉陪到底。
谢夫人无法,只好由着他。
“陈夫人爱干净,我们这个样子实在难看,你就不要进去了,娘很快就回来。”谢夫人转头对梨容说。
梨容坐在前厅,忽然看见一个僧人端了火盆进来,放在她的脚边。梨容惊讶之余,不由得说:“谢谢小师父。”
小僧人一笑,却指指殿外,梨容明白是六皇子的差遣。
送火盆的僧人才走,又进来一个僧人,端上三碗姜汤。
梨容接了,轻声道:“谢谢小师父。”
小僧人又是一笑,指了指殿外。
梨容起身,越过门槛,只见一个魁梧的背影,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上。朗坤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满是雨水,长褂的下摆全然湿透。
梨容端了姜汤,放在托盘上递给小僧人,然后指指殿外。
小僧人心领神会,将姜汤端了出去,呈给朗坤。
朗坤默默地看了小僧人一眼,小僧人只是指了指殿里。朗坤想了想,端起姜汤一饮而尽。他始终没有转身,也没有看梨容一眼。
“小姐,这个皇子好细心哦。”佩兰说。
梨容轻声道:“不要在背后议论人家。”
“他听不见的,我想就算他听见了也不会说什么。”佩兰探头看了看殿外,小声说,“你看,他像个木头一样。”
“他不是木头。”梨容缓缓地说,“木头没有这么体贴的心。”
她们的话飘入朗坤的耳朵里……
谢夫人很快便出来了,催促着女儿赶快回家。
朗坤一直跟在马车旁边,一言不发。
谢夫人的心情显然比来的时候好多了,“看来,二皇子好像并没有为那天退簪子的事生气。”
梨容叹了口气说:“今天不该戴这支簪子的。”她担心明天二皇子把簪子再送回来,她真的拒绝不了了。
谢夫人还想细问,梨容却不肯再说话了。谢夫人还没来得及庆幸二皇子不曾为退礼之事生气,又开始担心他不生气是因为看上了梨容,难道二皇子有心要梨容做侧妃?想到这里,谢夫人脱口而出:“要到他那里受正妃的气,还不如随便嫁给别人当个正妃。”
“娘,你说什么啊?”
谢夫人忽然笑了。六皇子不是既未娶亲也未定亲吗?但她转念一想,不行,六皇子生母是一个宫女,生下他没几天就死了。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皇后带大的,可毕竟不是皇后亲生的呀。他这一生注定不得志,我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他呢?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又多云转阴了。
正在这当口,马车停了。
谢夫人探头出来一看,原来是到了城门口了。朗坤在马上做了个抱拳的姿势,策马走远了。
“就这么走了?”谢夫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六皇子啊。”
梨容低头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谢夫人问。
“这里已经没有泥路了,总不能让别人看见六皇子替谢府家眷押车吧。”梨容轻声道,“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您还埋怨什么呢?”
“是啊,我怎么忘了?!”谢夫人自嘲道,“该是跟他说声谢谢的。”
“我想他不会计较的。”梨容说。
谢夫人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你想?!”
梨容自知失言。是啊,我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计较呢?
第二天一大早,红彤彤的太阳老早就挂在了天上,久雨之后的艳阳天,分外让人向往。
家丁跑进来说:“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要找小姐。”
谢夫人接待了公公。
“二殿下派小的将这个送给小姐。”公公拿出锦盒。
“烦劳公公把东西带回去吧。”梨容说话工夫就进了屋。
她看了锦盒一眼说:“请公公回去告诉二殿下,既然要送礼,就该亲自来送,方显得有诚意。”
公公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这……”
“公公回去后照直禀告便是,二殿下心胸宽阔,既不会跟我置气,也不会拿您撒气的。管家,送客。”
干干脆脆,毫无半点拖泥带水,公公在云里雾里中被送出了谢府的大门。
这时,朗泽在书房里跟朗坤下棋。
一局末了,朗泽输。他将棋子拨乱,看着窗外说:“该回来了。”
朗坤笑着说:“再下一局,定然还是你输。”
“为何?莫非你未卜先知?!”
“不因我是世外仙人,只因你心不在焉。”朗坤将棋子一颗颗收入盒中。
“有一件事我搞不明白。你还记得那日在集市上,我们看到的那支玉梨簪吗?当日我叫人去买,下人说已被人买走了,所以我才依样仿制了一支。当时我真的觉得可惜,那样的簪子,不知会是插在谁的发上。总之,若不是插在她的发上,就会令人遗憾。
“你那时候还安慰我说,说不定就是被谢小姐买走了,自然是插在她的发上。你还记得吗?”
朗坤点了点头。
“可是,我昨天看见谢小姐的头上插着一支簪子,我敢肯定就是集市上的那支。”朗泽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朗坤,“那定然不是谢小姐自己买的,会是谁送的呢?”
朗坤停下手,“是谁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的心愿已了,那支簪子终究是戴在了最适合的人发上。”
“那倒是。”朗泽抱头躺下去,随即又坐起来,“不对啊。”
朗坤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捡棋子,一颗一颗地捡得专注而缓慢。
“她能收别人的簪子,为什么不可以收我的呢?”朗泽嘴角一翘,泛起一个自信的笑容,“今天,她肯定找不到理由来拒绝我了。”
朗坤抬头看了看朗泽,然后目光一转看向门口,冲他努了努嘴。
朗泽转头一看,公公正拿着那锦盒站在门边。
朗泽的脸忽然青了,不悦地问:“怎么?她没收?”
“谢小姐说,烦劳公公把东西带回去吧,请公公回去告诉二殿下,既然要送礼,就该亲自来送,方显得有诚意。”
什么意思?要我亲自去送?
朗泽从软榻上坐起,额上青筋突起。他强压着怒气问:“她还说什么了?”
“谢小姐还说,二殿下心胸宽阔,既不会跟我置气,也不会拿您撒气的。”
闻言,朗泽的眉头揪成一团,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继而大笑,直到笑得在软榻上喘不过气来,“谢梨容啊谢梨容,好你个谢梨容啊!”朗泽好不容易止住笑,随后对公公摆摆手,“东西放下,你下去吧。”
朗坤一直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六弟,我对这个谢小姐越来越感兴趣了。”
“二哥,你不要玩着玩着,一不小心把自己玩了进去。”
“她会爱上我的,我会让她爱上我的。”朗泽踌躇满志地说,“能抗拒我魅力的,能抵御荣华富贵的,世间没有。”
“世间少有,并不是没有。”朗坤不温不火地说。
“她不会是个特例。”朗泽笑吟吟地说。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谢小姐不值得你如此花心思。”
“我认为值,非常值。”朗泽哈哈大笑,“那些投怀送抱的,我没兴趣。”
朗坤默然地看着朗泽,眼神渐渐变得忧郁起来。
“梨容,刚才衙门里说有急事,我必须马上赶过去,你把这些东西给若愚送去吧。”
谢大人看着梨容上了轿子,自己才上了马车。
“去衙门吗?”车夫问。
“难得有空,去王大人府上,我好久没跟他下棋了。”
书院钟声响起,下课了。梨容推开虚掩的门,探头往里望去。只见一幢暗红色的二层木楼,太学的学子们身着整齐划一的蓝衫,正两个一群、三个一伙地涌出教室。
若愚正跟同学出了教室,忽然看见门口一个绿色身影。他定睛一看,梨容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又是来表演假惺惺的爱心?想在满是达官贵人子弟的太学里好找个如意郎君?
若愚猛地退回了教室,思索着要怎样避开她才好。
“请问哪位是陈若愚?”老门丁拉住他问。
若愚灵机一动,回答:“若愚在茅房。”
老人转身要去找,若愚赶紧拉住他,“若愚跟我说了,他家里人会来送东西,烦您先收着,他下了学来拿。对了,他还请您告诉他家人,这几日他会回家一趟,让他们不要在门口等他了。”
老人听了,没有多问就下去了。
若愚赶快躲在教室门后,等梨容走了,他才好下楼去。
太学的学生们从操场经过,不知是谁发现了梨容。
“快看,快看,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啊。”
一声招呼,众人都看了过来。顷刻间,有人高笑,有人起哄,乱成了一团。
梨容羞红了脸,转身欲走,一个调皮的学生冷不丁地夺去了她的包袱,嬉笑道:“东西还没送呢,就走吗?”
纨绔子弟们口无遮拦地说:“妹妹,来看谁呀?是看真哥哥,还是情哥哥啊?”
梨容有些恼火,狠狠地瞪了那学生一眼,作势就要抢包袱,那学生却嬉皮笑脸地将包袱往操场上一扔,“大家伙接住了,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可看仔细了,有没有定情的荷包,香香的肚兜啊。”
众人哄笑着一番乱抢,包袱内的东西散了一地。
梨容冷脸看着他们,心里极端鄙视,却隐忍着不发一言。
若愚在楼上看着他们成心捉弄梨容,只觉得幸灾乐祸,很是好笑。
“都住手!你们这样也不怕有辱斯文?”厚木一把从他人手中抢过包袱,把散落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冲着他们喊道:“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谁再为难这位小姐,就是跟我过不去。”
那几个领头的一看厚木出手了,也不敢再吱声了,虽然心有不甘,但惧怕他的家势,也就嘟嘟囔囔地散了。
“小姐,还给你。”厚木将东西递给梨容,白颜赶紧伸手接了。
“我们真是有缘啊,又见面了。”厚木笑着问,“还记得我吗?”
梨容认真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小姐,你的东西放我这里吧,下了学他才能来拿。”这时,老门丁回来了。
梨容点点头,示意佩兰把东西给老人,转身就上了轿。
厚木愣愣地看着她远去,忽然之间感慨万千,这么美丽端庄的女子,怎么竟是个哑巴呢?真是造物弄人啊。
“嘿!”
若愚抬头看看厚木,礼节性地一笑。
“交个朋友吧,我叫刘厚木。”厚木自我介绍。
若愚点点头,往里面让了让,也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厚木见他表情,并不是十分热乎的样子,想来可能是出于戒备的心理,于是说:“我是镇南大将军的儿子。”
若愚抬头看他一眼,想起叔父的嘱咐,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处,少跟官宦子弟来往。若愚笑了笑,将头低了下去。
厚木有些愕然,难道他不知道镇南大将军?厚木又认真地看了若愚一眼,发现他确实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他不是官宦子弟?可看他举止做派,也不像出自小户人家啊。
“你家里是经商的吧?”厚木试探着问。
“嗯。”若愚含糊地回答。
原来如此,厚木呵呵一笑,又问:“白天来送东西的,是你妹妹?”
梨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愚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看了厚木一眼。厚木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他是认为妹妹被欺负而感到不高兴。
厚木低声嘀咕:“他们是太不像话了。”
若愚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又扯到了梨容身上。看来这个刘公子,也被她美丽的外表欺骗了。
厚木兴趣盎然地说着,若愚却恨不得马上结束这个话题。不管厚木多么来劲,若愚也不接话。
厚木看出若愚并不想在他妹妹的话题上纠缠。心想: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妹妹,应该是引以为傲的事情啊,可他的态度却这么冷淡,难道有什么难言的苦衷?难道那个美丽的女孩,真是个哑巴?
“陈兄,你似乎不太愿意我提到令妹。如此回避,到底是为什么呢?”厚木突然提问,想印证自己的猜想,“她是个哑巴,对吗?”
若愚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看着厚木,思绪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他怎么这么说呢?
他这么关心梨容,是喜欢上她了吗?
若愚的心里,开始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泛了上来。面前的这个公子,可以称得上是一表人才,他是镇南大将军的儿子。镇南大将军不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吗?权倾朝野,官宦世家,他看上了梨容,那岂不是梨容梦寐以求的好归宿?!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呢?他竟然以为梨容是个哑巴。看来,如果梨容不是哑巴,他早就上心了。
一个哑巴?若愚在心里偷笑。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娶一个哑巴做夫人?!若愚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幸言中了,是吗?”厚木的声音已然低了下去。
若愚低下头没有作声。他当然不能撒谎,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默然,等于回答了厚木。
若愚心里止不住地狂笑。谢梨容,你要好好感谢我,断送了你的大好良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