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夫人说过了小满就来提亲。现时才刚刚春分,早着呢。再说,她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定下了史公子。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当然要广撒网。她要赶在明年春闱前,赶在夫君决定将梨容许配给陈家那小子前,替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亲定了。
从集市上回来时,她是高兴的、满意的,因为她碰到了几乎所有想碰到的夫人。她也如愿地让她们看到了自己出众的女儿。她本以为,从此以后她就可以高枕无忧,只待求亲的人来把门槛踏破。
可是,这两支玉簪,却搅得她心乱如麻。
她不是不想女儿嫁入皇室,可皇上现今的十二个皇子中,成年的只有八人。其中有四个已经娶亲,皇后之子和贵妃的小儿子也已定了亲,剩下的只有两个宫女的儿子了。若是梨容被已娶亲和已定亲的皇子看中,难不成要自己的女儿去做侧室?别人巴不得和皇室沾上亲,她可没这个心思,要委屈自己的女儿,她可是十二分不情愿的。如果梨容是被未娶亲的皇子看中,她也无法高兴起来。与其嫁给出身卑微的皇子,不受人待见,还不如嫁个高官之子,身份还来得显赫些。
谢夫人又想起雕了暗记的簪子,能在短时间里完成如此精美的物件,想必不是那两个出身卑微的皇子所为,他俩平素甚是低调谨慎,断不会有如此大的手笔。难道我美丽出众的女儿,真的要去做侧室?!
谢夫人眼前突然闪过那日在观音像前断掉半截香的画面。
不行!绝对不行!
谢夫人从软榻上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
一定要想个办法,在皇子开口向皇上请婚之前,把梨容的亲事尘埃落定。
第二天,艳阳高照,谢夫人一大早就坐在前厅里。
她将管家叫来,“去翻翻皇历,最近有几个黄道吉日?”
管家认真地回了话。
谢夫人扳着指头,好一阵思量,“黄道吉日倒是多,老爷这几日也该回了,到时候……”到时候,多少也该有几家上门提亲的。
正想着,家丁进来禀报:“夫人,刘夫人求见。”
“哪个刘夫人?”
“镇南将军刘镜狄的夫人。”
是她?谢夫人愣一下,笑意随即浮上眉梢。这么快,就来了。
刘镜狄,当朝皇后的亲哥哥,重兵在握,权倾朝野。他的小女儿刘媛贞已经赐婚给了皇后唯一的儿子,虽然还没有立太子,可这个皇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他们虽然还未成婚,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更改。刘夫人与自己素无交情,今日前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刘家历来自视甚高,早先谢夫人还不敢去想,现在刘夫人居然闻风而动。能攀上这样的亲家当然是好的,可刘家的儿子人品如何,她心里还没有底。不过,这也无妨,她有办法处理好刘夫人的到访。
“快快有请!”谢夫人说完,起身道:“我亲自去迎。”
“哎呀!妹妹,”刘夫人远远地看见谢夫人迎出来,笑意盎然,“怎好意思烦劳你亲自迎接?”
“应该的,应该的。”谢夫人连声说,“姐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两人一番客套,才在前厅里坐下。
“妹妹家里真是雅致。”
“哪里,哪里。要说雅致,倒是我女儿梨容的房间还有几分沾边。”
谢夫人明明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与其要七拐八拐方才进入正题,还不如自己提出个由头,让她顺着竿子走。
果然,刘夫人眼睛一亮,“妹妹要是方便,带我去看看如何?”
看摆设是假,想看我梨容才是真。谢夫人笑着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就带姐姐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梨容房门前。
“梨容,”谢夫人唤道,“出来见过伯母。”
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淡绿衣裳的小姐侧身叩礼,“梨容见过伯母。”
刘夫人的眼睛在梨容身上打量起来,谢夫人暗自欣喜,看吧,看到你动心为止。
在刘夫人的注视下,梨容缓缓地抬起头来。
只见梨容长而翘的睫毛下嵌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蛾眉如黛,肌肤胜雪,身姿婀娜又不失端庄秀丽。
刘夫人频频点头,“这孩子真好看,娴静如玉,人见人爱呢。”
刘夫人随后走到书桌前,正好看见一幅墨迹未干的兰花图,又是一番感叹:“都说谢家小姐不仅貌美如花,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言不虚。”
从梨容房里出来,刘夫人兴致颇高,“梨容是独女,未免孤单了些。我家媛贞只有哥哥,没有姐妹,有空请梨容上我们家去玩,或者叫媛贞过来,她们肯定可以谈到一块儿的。”
临到出门,刘夫人还在絮叨:“常来常往啊,妹妹。”
大门一掩,谢夫人窃笑。刘夫人今日是来探风的,接下来就应该是跟儿子谈话,给夫君镇南将军吹枕边风了。
也许等夫君回来,刘府就该来提亲了。
谢夫人唤来管家,轻声耳语道:“去打听打听刘府少爷的情况,要快。”
刘夫人回到府里,兴冲冲地走进三儿子的房间,“厚木,厚木。”
厚木摆弄着蟋蟀笼,漫不经心地问:“老太太来了,又有什么事啊?”
“娘给你相中了一个媳妇。”刘夫人亲昵地拍拍儿子肩头,“你一定满意。”
“我没兴趣。”厚木不耐烦地说,“你别老拿这事来烦我。”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整天就知道玩。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带兵打仗了,你二哥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校尉了。就你不成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刘夫人埋怨道,“上次进宫,你姑姑为了这事还说我来着。”
“大哥二哥的能耐你又不是不清楚,还不是因为有姑姑的关照!”厚木不屑地说,“姑姑做好自己的皇后就行了,还管起我来了。”
“你怎么说话的?!”刘夫人板起脸,“不像话!”
“你别到处去给我相媳妇,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有多好色呢。”厚木根本没把母亲生气当回事,“你愿意到处瞎逛,那是你的事,不要坏了我的名声。”
见儿子如此不领情,刘夫人有些生气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不要管我。”厚木继续逗蟋蟀,头也没抬。
“放心,除了不务正业这一条,你没其他坏名声。”刘夫人没好气地说,“可是谁家小姐愿意嫁给不务正业的夫君,就算肯答应,也是冲着咱们家来的,你别不知好歹!”
“冲着咱们家来的,我就不要。贪玩怎么了?她们不巴巴地想嫁过来,自然也就不会碍她们的事了。”
“你个臭小子!”刘夫人骂道,却也拿他无计可施,板着脸气冲冲地走了。
谢大人才一进门,谢夫人就神神秘秘地掩上了门。
“有什么要紧事啊?”谢大人一贯的严肃。
“是梨容啊,”谢夫人笑着说,“有人来给你女儿提亲了。”
“提亲?还早着呢。”
“不早了,你真是太忙了,梨容就快满十六了,后天就是她的生辰。”
谢大人低声道:“我差点都给忘了。”
“你不在的这大半个月啊,我收到了好几张拜帖。”谢夫人拿出厚厚的一叠拜帖,一一摊开,“你看,王平金府上的、郑诤府上的、昌平侯府上的、孙仲卿府上的、史成川府上的……”
谢夫人一一用手点过去,直到点完,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刘镜狄府上的呢?刘夫人来得最早,怎么没有送来拜帖呢?
谢夫人耳边飘过管家的话:“那刘府的三公子,也就是有点贪玩,不务正业而已,倒也没什么其他的坏名声。”不务正业算不了大毛病,等到他想通了,自然比别人还上进得快些。对这个刘三公子,谢夫人还是有些兴趣的,可为什么没有刘府的拜帖呢?
谢大人始终背着两手,看着摊开的拜帖,没有说话。
“人家都正式下拜帖了,我们总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吧。”谢夫人试探道。
谢大人又看了一眼拜帖,还是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谢夫人催促。
谢大人沉声道:“都回了吧。”
谢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那不好吧,以什么理由呢?”
谢大人没有回答,却问:“嫂夫人回来了没有?”
谢夫人心里再次咯噔一下,“前几日嫂夫人派人送信来了,说这个月都在寺里住着,就不回来了。”
“她住这么久,行李都带齐了吗?”谢大人又问。
“我派人给寺里送了银钱,过几日,我和梨容还准备带些换季的衣裳去看看她。”
谢大人颔首道:“不是自己家里,终归还是有些不习惯。她如果喜欢寺里,想住多久随她自己好了,不过该打点的地方,还得劳夫人费心了。”
“这个我知道。”谢夫人回答。
谢大人说完,转身就往书房走。
谢夫人急了,拉着他,指着拜帖问:“这些怎么处理?”
“我已经说过了,都退回去。”谢大人的话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老爷。”谢夫人脸色微变,“你可知道,这件事情万一处理不好,将带来多大的事端?”
“梨容的亲事我自有打算。”谢大人斩钉截铁地说,“请他们另寻佳亲。”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都得罪不起。”
“我谢某人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与他人何干?”谢大人的声音高了起来。
“你可以特立独行,可梨容怎么办?你难道不想想女儿的幸福?你到底想她嫁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在以往,谢夫人早就不作声了。可今天,在女儿的终身幸福上,她不想屈就夫君,“你是正直不阿,凡事只认一个理。人家都知道梨容没有许配人家,送来了拜帖,你要我怎么做?把拜帖送回去,请他们另寻佳亲,那就是回绝人家了。人家若是问小姐许配给了谁家?你要我怎么说?要退你去退,我不去!”
谢大人一愣,他从来没有见妻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由得软了口气,“你随便找个借口不就行了。”
见谢夫人不吭声,谢大人解释道:“夫人,我不过是想等明年春闱结束了,再提梨容的亲事那时她也未满十七,完全来得及。”
谢夫人心里不是滋味。你就想等春闱结束,若愚高中时,把女儿嫁给他,想让女儿过自己这样憋屈的生活,没门!
谢大人又说:“夫人你一直都是明事理的,就不要跟我生气了。我只有一个女儿,怎能不关心她的幸福?纨绔子弟,又有几个长进的?我也怕一不小心误了梨容的终身。”
谢夫人听了这话也还受用,脸色缓和了些,悻悻地说:“怎见得官宦之子都是纨绔子弟?你也太片面了,难道出身贫寒,就一定靠得住?那也未必。”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才刚刚回来,你就拿出一堆拜帖来跟我说这个事,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么多公子,你又要我从何选起啊?”
谢夫人想了想说:“你同意考虑这些公子了?”
“夫人,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我才好暗地里打听和考察不是?这也是需要时间的。”
“本来,我也不急的,可有一件事,总是让我担心。”谢夫人将三天之内收到两支玉梨簪的事详细地告诉了夫君。
谢大人听后,良久不语。
“你也不希望梨容跟皇室搭上关系吧。”谢夫人知道夫君向来不屑于献媚权贵。
“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仓促之下更不能手忙脚乱。皇子的婚事虽由皇上做主,但有诸多程序要走,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今年十月间是皇后的二皇子成婚,我估摸成婚之后可能会册立太子。依皇后的性格,不会再安排其他皇子的婚事,免得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光。今年应该是无须担忧了。”
谢夫人听完,顿时松了口气。
“还是回了吧,明年再说。”谢大人重申道。
“好吧,我就说今年梨容犯太岁,不宜合婚,明年再说。”
谢大人笑道:“还是夫人聪明。”
入夜,梨容敲响了谢大人书房的门。
“爹爹,您在吗?”
“进来吧。”谢大人说。
梨容走近书桌,看着父亲羞怯一笑。
“有事吗?”如果没有事,女儿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若愚哥哥是不是要参加明年的会试?”梨容问。
谢大人点点头,算是回答。
“他每天都在梨园读书。”梨容又说。
“我知道。”
“若这样,不如给他找个好老师,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梨容试探着说。
谢大人终于明白了今夜女儿的来意,他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去做?”
梨容有些紧张地盯着父亲的脸,轻声道:“如果送他去太学,肯定会有长进的。”
谢大人一愣,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沉思片刻,对女儿说:“好吧,我知道了。”而后静静地看着女儿,“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想要一方端砚。”
“什么样的端砚?”谢大人问。
“遇露即凝,寒深墨出。”梨容回答。
“你可难住我了,遇露即凝的端砚倒还好找,这个寒深墨出可就难了。爹爹可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尽力而为吧。”
梨容刚露出几丝俏皮的笑意,就听见父亲说:“把那两支簪子拿过来看看。”
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同样的玲珑剔透,如果不是夫人一番详细的告之,自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谢大人抚摸着那个暗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仿制的人,难道会是……
谢大人低声问:“梨容,如果有可能,你愿意嫁给皇子吗?”
“不愿意。”
“如果是太子呢?太子正妃,你愿意吗?”
“不愿意。”
“那是多少女孩的梦想啊。”谢大人感叹一声。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梨容漠然道。
“为什么?”谢大人好奇地问。她竟然回答得这么爽快,想必对这个问题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富贵荣华,未必惬意;寻常人家,也有清欢。我无欲无求,去皇宫干什么?”
谢大人忽然有些感动。心存傲骨、不羡权贵,不愧是我谢瑞定的女儿。他将锦盒递过去,“不管怎样,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收好了。”
梨容离开时,恰好在门口撞见若愚,两人没有说话,梨容径自走了。
“若愚,”谢大人见若愚进来,就起了身,“你过来。”
“叔父。”若愚还有些不自然。
谢大人问了一些他最近学习的情况,然后说:“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采纳梨容的建议,送你去太学。”
若愚一怔。太学可是最高学府,他做梦都想进那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