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梦想?谈什么梦想?我的梦想早就被别人践踏在脚下了。安晴,我和你可不一样,就算走投无路,你还有个表姐可以投靠。而我呢?我的父亲现在还在监狱里,而我的母亲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我还拿什么来谈梦想!”夏芸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在转身的一瞬却已泪流满面。
那一刻,安晴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
夏芸终于还是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她走得决绝,让人心碎。
安晴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月光清幽的夜晚,那条漫长的环形跑道,那面斑驳的灰墙,以及刻在墙上的信誓旦旦的约定。
那时候,两个姑娘也是这样紧紧抓住彼此的手,目光温柔而坦诚。可是随着夏芸乘坐的列车飞速驶离,年少时的约定一点点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说好要一起实现的梦想呢?说好一起创办的公司呢?
如今为何只剩自己独自坚守?安晴呆呆地立在原地,怅然良久。
“其实我自己也想过放弃。可是就这么回去却又不甘心,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点成就,怎么可以就此放弃。”安晴看了看我,她的声音不大,可眼圈却已泛红,我轻轻搂住她弱小的肩膀,任她尽情发泄心底的委屈。
最终,安晴一个人留在了北京,为了她的梦想而继续奋斗着,即使时光尚未老去,而逐梦的旅途上只剩下了自己。经过几年的打拼,安晴在事业上大有突破。她偶尔会利用周末来我家里坐坐,可是我们每次都会聊到夏芸,仿佛这个人已经嵌入了安晴的生命一样。
后来趁着休假,安晴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南方小城,也见到了越发成熟美丽的夏芸。她在家乡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而她的父亲也已经刑满释放。
两个姑娘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站在彼此面前,默契地相视一笑。所有逝去的岁月都在这默契的微笑里定格,可是她们都知道,没有谁荒芜了谁,亦没有谁辜负了谁,时间已经给了她们最好的答案。
年少轻狂时,谁曾是谁并肩往前的伙伴?
山重水复之后,又有多少人沿着各自倾斜的轨迹走向既定的归宿?
而我们终会相信,烟火散尽,繁华落幕,会有另一个人陪你地老天荒。坚持自己最初的那份梦想,即使再累,终究会开花,珍惜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因为世界上再不可能出现同样的人让你去相遇。
时光未老,我们已散。
各自天涯,各自开花。
寂寞是无法碰触的伤
为了生活,我们孤身奋斗在繁华的城市里,那些压抑在内心的泪水和寂寞充斥着我们的整个身体,最终形成了一道道伤口。可是,我依然坚信,时间会抚平一切,它们总会有结痂完好的一天。
2014年年末,我从北京到上海出差,在大致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后,我坐上了游轮,摇曳在外滩上。
人们常说,外滩的夜景是最迷人的,黑夜中寂静的江水混合着四周灵动绚烂的灯光,将这座城市装点得更加夺目。
上海又叫江城,倚靠着江水屹立的城市,我看着岸上喧闹的人群和繁华的街景,突然想到了此时孤身一人在这座城生活的维生。
我和维生有很多年没见了,毕业之后的各奔东西,将我们分隔在一南一北的两个城市里。我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维生的电话,想约她出来见面。
我第一次见维生,那是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她一个人拎着两个大行李箱,肩膀上还挎着帆布包,浩浩荡荡地走到班级报到的地方。别人第一次上大学,不管多远,父母总会送一次,可维生是独自过来的。她的脸圆圆的,微微一笑,晶莹的眸子透出明亮的光彩,弯弯如月牙。
她逐个跟人打招呼,用有些蹩脚的南方口音说着:“你们好,我是维生。”
大学班级里的北方人较多,维生一开口,他们便揶揄起她的腔调,和刚才揶揄我这个南方人一样,我有些局促不安,刚刚的调侃让我心里有些不愉快。但维生却一点都不在意,她走到我的面前,冲我明媚地微笑,嘴角漾起两个好看的梨涡。
维生就是这样,干净的、舒服的、明媚的、温暖的,似乎孤独、寂寞、阴郁这样的词语天生就跟她毫无关系。
后来我问维生,为什么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她的脸上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随即又迅速地用手拢了拢头发,转而给我一个标志性的笑容:“因为我已经强大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一个人做啊!”
她以为她是钢铁超人,她以为她是寂寞的绝缘体,她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可以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样的维生,让我看起来心疼极了。
后来我们这两个南方人经常凑在一起说说南方这边的好。我这才知道,她住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家中有五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和流过的泪水,恐怕常人是难以理解的吧。
少年的成长经历告诉维生,软弱与退后都是没有用的,唯有把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未来才可以足够真切到用眼睛能看到。
所以,每当看到维生用她的铜墙铁壁去抵抗外险时,我总会想到她坚毅的躯壳下泪眼婆娑的脸。
维生告诉我,她要把未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幸福,所以,毕业之后她便去了上海。
这个拥挤着许许多多如维生一样的人的城市。
我和维生约在远离闹市区的一个咖啡厅。我很早就到了,倒是维生,过了很久,才风尘仆仆地赶来。
很多年没见维生了,她好像又瘦了些,肥大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竟然一点都不会显得臃肿。远远地,她就跑过来拥抱我微笑着说:“晨曦,这几年我很挂念你。”
她的脸上再没有大学时的青涩与单纯,我看着眼前蜕变的她,感叹时光如梭。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看着她微微抬起头,用一种悲戚的眼神望着我,许久,才缓缓道来。
大学毕业,为了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为了支撑起故乡那个风雨飘摇的家,维生独自一人来到江城。一开始,她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与热忱,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在这座城市发光发热。
尽管拿着微薄的薪水,尽管生活似乎琐碎而穷酸。
早班高峰忙碌的公交,晚班地铁里的人头攒动,深夜出租房里昏暗又惨淡的日光灯,但维生心中的梦想始终都不曾动摇过。
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的生活是孤独和寂寞的,于是毕业后四年,她认识了陆淮南,这个与她似乎共命运共悲喜的男人。
她和陆淮南迅速地坠入了爱河,他把她引向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苦无依、四处漂泊的旅人,也是有归宿有家的。以前一个人的日子,她总是在吃饭上能简则简,泡面、速冻饺子、罐头,冰箱里难得有新鲜的肉和水果。可跟陆淮南一起生活后,她开始每天精心准备着晚餐,尽管一天的工作辛苦,可只要脑中浮现出陆淮南咧着嘴夸她东西做得好吃的孩子气表情,以及他一点不剩地将食物全吃光的样子,维生心中就说不出的温暖,全身上下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就是爱情,这便是陆淮南给予她的爱情,让她觉得这世界上还有比奋斗个人事业更重要更迫切的事情,那就是和陆淮南在一起。
每天,她和陆淮南一起挤公交,她总会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比温柔的世界。这时候,周围所有的人流与嘈杂都跟她没关系,这个世界安静到她只听得到陆淮南的心跳声。
他们周末一起去超市,就算鲜肉再贵、黑鱼再腥,她也要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回锅肉和酸菜鱼。
陆淮南会带她去看便宜的午夜场电影,坐在空旷偌大的放映厅里,影片中男女主角幸福地拥吻,陆淮南用温热的大手紧握住她:“维生,我们结婚吧。”
她转过脸去,在黑暗中凝望着陆淮南那张轮廓清晰的脸,幸福的眼泪从眼角溢出,坚定地一字一顿回道:“我愿意。”
后来陆淮南带她回了自己在东北的家,在一个春节,那里下着鹅毛般的大雪,维生的脸被冻得通红。她极力地想给陆淮南的父母留下好印象,但他的母亲却说:“你家里这么多孩子呀!住在那么偏远的山村啊!”
那一刻,维生就知道,她和陆淮南的命运之绳或许就被剪断了。
回到上海的陆淮南开始对她忽冷忽热,总是似有似无地故意推辞她的约会,终于有一天,陆淮南对她说:“维生,我们分手吧,对不起。”
在外滩街头,维生毫无形象地大哭,她声嘶力竭地冲着陆淮南咆哮,可换来的却是陆淮南长时间的沉默。
好久,陆淮南缓缓开口:“原谅我,维生。我是家中独子,我没有办法忤逆我的父母,你要找个比我更好的人。”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维生痛苦地想着。
和陆淮南分手后的维生,开始虐待自己。没日没夜地工作,凌晨两三点会突然醒来,望着再没有陆淮南的房间号啕大哭,拼了命地灌自己酒,直到全身再无知觉。
孤独地、寂寞地,如蚂蚁一样地蜗居在这座城的维生,她心中那巨大的伤口,刚流完血,她便拭干它,让它们结成痂,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
那是名为寂寞的伤口结成的痂。
失去陆淮南的维生,始终不愿再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心,多年来她都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远方家人的问候与关怀,变成了支撑她走过岁月风口浪尖的坚硬柱子。
每每感到辛苦时,她都会给家里打电话。父亲苍老而遥远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维生,自己一个人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昏黄的灯光下,维生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两个好看的梨涡又漾开来,她的面目清晰而温和,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不曾有过。
“爸,我挺好的,这儿都挺好的。住得好,吃得也好,你们不要挂念我。妈妈的腰不太好,你让她别干重活了。”
挂完电话,不声不响地,巨大而汹涌的泪水从维生的眼眶中喷涌而出。她压抑太久了,她坚持太久了,遥远家乡父母一句亲切的问候,便足以让她卸下所有的盔甲。
她自以为可以把自己武装得很好,其实她不过是个寂寞的孩子。
而此刻,坐在我面前回忆着往事的维生开始侧头看向窗外,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眸和面无表情苍白的小脸,不禁让我感叹生活的不易。维生在我面前揭开伤疤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确实是让我最心疼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