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起来,那一声“噢”和墨镜应该诞生在同一件事上。几年前,冰哥苦苦进行地下恋三年的女朋友在出国的前一天,果断和冰哥分手了。
前女友曾经送了他一副墨镜,告诉他不想看见他难过的样子,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份礼物。
“噢……”冰哥那天笑着短短说出一个字。本想洒脱地笑别,没想到嘴里却发苦,硬是拉不开嘴,笑得要多丑有多丑。
这一声“噢”,有气无力,含糊不清,像是从嗓子眼儿硬挤出来的。
后来,冰哥在前女友的社交平台上看到了她和另一个一起出国男生的亲密照片,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女友早就劈腿了,而他也早就成了那只绿毛乌龟。
毕业以后,冰哥成立了一家设计工作室。虽然在感情上,冰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冰哥在艺术上的追求却从来都不盲目,他有着自己独到的艺术理解和设计思维。他自己做艺术总监,带着团队一路前行,虽然道路曲折,但终究是在路上,这一点更重要些。
这些年来,冰哥一直都黑超遮面,可是又有多少人了解冰哥墨镜后面的故事呢?在他看来,墨镜是他麻痹自我的心理药物,绝非个人审美的名片。
他对待任何人都是那么的严肃,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地在做人,精益求精地去做事,工作外是个孤僻鬼,工作里则是个苛刻狂人,所以朋友们都叫他冰哥,而团队里的下属们则叫他“冰毒”。
后来千千来到了冰哥的工作室,她成功通过了面试,成为冰哥的总监助理。千千虽然是个北方妹子,但她的皮肤却白皙细嫩,而且还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甚是活泼可爱。
千千是作为实习生来工作室工作的,她同样来自冰哥的大学母校。但和冰哥不同的是,她为人健谈豪爽,外能见得客户,内能入得厨房。
当然她也是被冰哥骂得最惨的一个,工作室里的人经常怀疑千千这么一个女孩子是怎么一次次从被骂得狗血淋头中复活的。
每次听到大家的疑惑时,千千总是笑而不语。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千千依然每天跟在冰哥的屁股后面,虽然天天被冰哥喷得体无完肤,但她依旧乐颠颠的,扎在脑后的小马尾也总是一跳一跳的。
一次户外选景,因为突遇暴雨,冰哥和千千被困在了山里。暴雨一直持续不停,外面的气温也随着深夜的临近而逐渐降了下来,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单薄,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
经过一番寻找,两人最后才终于在山里找到了一户人家落脚。这户人家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热情淳朴。不仅给他们准备了晚餐,还让他们住在自己的家里。
但因为白天受了凉,那天晚上冰哥还是发烧了,说了半宿胡话,快天亮时才安静地睡过去。而那一夜,可算是苦了千千,她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冰哥。
农户家的门口是一片湖水,冰哥醒来时,正好看见千千站在湖边,目眺湖心。
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千千回头,恰好见到冰哥在看她,于是便笑盈盈地招手让冰哥过去。
冰哥见千千手里正拿着他的墨镜,准备上前去伸手向她要回来。
“长得蛮帅的嘛!这破眼镜明显降低颜值,扔掉!扔掉!”说话间墨镜竟然被千千扔进了湖里。
“噢!”这一声,气冲云霄。冰哥指着千千,气得全身发抖,说道,“你!跳下去,捡不回来,信不信我把你也沉湖了!”
千千就像没听见一般,她指着天空说:“学长,你帮我画一幅天空呗?”
冰哥的神经像是瞬间断掉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千千,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句话,曾经还有一个人,也对他说过。
那是大二那年,冰哥正和前劈腿女神热恋中,他遇见过一个女生,那女生总是会在图书馆,食堂,任何他一个人的地方和他偶遇。她梳着马尾,性格活泼的北方女孩,皮肤白皙水嫩,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一次学生会的活动中,女生问他说:“学长,为什么你总是要戴着墨镜呢?”
学长说:“因为我的女朋友喜欢呀。”
那个时候,女生第一次开口求学长,问他是否可以摘掉墨镜,学长却笑着摇头拒绝。最后也许是知道学长的执着,所以女生放弃此事,而是求学长给她画一幅蓝天,学长答应了。然而直到毕业离开了学校,学长也没有再想起此事。这件事就这样被冰哥忘得一干二净,冲散在虚度的青春里。
冰哥呆呆地看着千千,他的嘴动了几次才只说出一个“噢”字。
这一声,冰哥恍然,像是参悟出了千年玄机。
“哈哈哈。”千千的声音仿如躲在白云里的银铃,飘出好远,好远。
冰哥也笑了,他仰起头看着天空:“真别说,摘掉它,原来天空真的那么蓝!”
回去的路上,冰哥画了那张手机壁纸送给千千,千千在下面加上了那句话:天空是什么颜色,你自己说了算。然后又传回给冰哥,哭着喊着让冰哥当手机壁纸,冰哥拗不过,从了。
再后来,千千成了冰哥最得力的助手,冰哥无论到哪里都会带着千千,冰哥渐渐地不再喷人,人也开朗多了,像是被千千传染了般,整天嘻嘻哈哈的。
冰哥外出应酬时,千千会陪在他的身边,冰哥宿醉爬不起来时,千千上午会去厨房,下午则在公司,将冰哥和他的工作室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千千正在奔向冰嫂的路上策马扬鞭,不日便可到达。
也许,当时的两人也是那么想的。
“可是千千为什么会走呢?”我问阿毛。
“唉,还不是冰哥,墨镜摘掉可以再戴上,就像有些人走了还会回来。”阿毛啧啧地摇着头。
后来,冰哥的前女友回国了。国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她在国外吃了几年的苦,原本有男朋友陪在身边,虽然背井离乡,也不算难熬,但后来她和男朋友分手了,而且就在这时,她又发现自己的脑袋里长了一颗瘤,没办法最后只能回到国内。
冰哥得知后,把手头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千千,一个人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前女友的老家。
千千问:“什么时候回。”
冰哥答:“早去早回。”
千千说:“我等你!”
冰哥点头。
后来冰哥把前女友接到了北京,一直陪她做完手术。前女友在渐渐康复,而冰哥却瘦成了一把骨头。千千的睡眠不好,每天都顶着极大的黑眼圈来到工作室,精神涣散,工作时经常出神。
千千走了。
她向工作室提出了辞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冰哥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那款被扔进湖里的墨镜,下面压着一行字:“天空是什么颜色,你自己说了算。”
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女生弯着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湖水中,她扎着马尾,大眼睛水汪汪的。她一次又一次伸手摸向水里:“湖水真冰,冻得人骨髓疼……”冰哥的嘴唇抖了半天:“噢……”这一声,叹出了无尽的悲伤和后悔。
高速路口大雪纷飞,冰哥一个人行进在路上,这是年前最后一单设计,也是最后一次回北京。
冰哥的车渐渐靠近电业大厦,这是冰哥第一次和千千进行户外采风的始发站,那里依旧人头攒动,挤满了短途旅行的人们,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不期而遇。人在旅途,除了经过便是错过,前者追悔莫及,后者抱憾终生。
冰哥抚了抚鼻梁上的墨镜,他觉得眼睛有点痒,辣辣的,鼻子有点呛,酸酸的。他用力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驶过了电业大厦,开出那个名叫记忆的路口。他知道下一站应该开到遗忘,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站牌。
交完设计,冰哥留在北京,这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他想起了那首歌: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你是否归来吗
想着你的心 想着你的脸
想捧在胸口 能不放就不放
One night in 北京
我留下许多情……
冰哥曾在网上一遍一遍地翻看着关于千千的消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下落和近况只能通过网络上的社交平台寻找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便已经进入了平行的世界里。
信箱里有一封信,是千千在离开的那晚写下的,“你说,早去早回。”
冰哥低着头。
“可去了就没有再回。”
冰哥看向窗外。
“我空荡荡地在那儿不知道等着谁,谁又值得我去那么等。”
窗外灰色的天空,飞过一只海鸥,它在空中低低地叫着,像是迷了路。
千千陪他走过人生的那段灰度空间,他现在要去找回千千,因为她在离开的时候,好像把他世界里的蓝色天空一起带走了。
这次出门,冰哥背着画板,他没有带画箱,如果千千在那儿,什么色彩都有,如果不在,他继续画黑白灰,坐在湖边等着天空放晴,千千回来。
如果鲸鱼可以抬起头,它一定能够看见头顶的那颗星一直陪伴它走过每个孤寂的夜晚,它的闪烁是在说,你不是一座孤岛……
如果我可以摘掉墨镜,我一定能够看见白云背后的蓝天,它在风中说,云易散,而我爱你,却从未褪色……
时光未老,我们已散
匆匆那年,我们总是轻易地奢望天长地久。后来才明白,很多人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过客,一时讶异,一刻欢喜。
阳光明媚的周末,老公带萌萌去公园放风筝,而午睡的我却被门铃扰了好梦。打开门后,安晴呆呆地立在门口,她的眼睛红肿肿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怎么了?安晴……”我轻轻地叫她,赶忙把她招呼进门。
安晴是我在南方的一个远房表妹,和我一样,大学时读的是广告设计。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将我当成了学习的榜样,毕业后并没有接受爸妈的安排,也执意来到北京,像我一样,在一家广告公司谋职。
安晴听到我的问话,哽咽着说:“晨曦姐,我和她,回不去了……”我知道安晴口中的“她”是夏芸,她们两个在大学时曾是最好的姐妹。
因绘画不错,偶尔会在杂志登几张自己手绘图的夏芸被同学称为才女,而安晴也因设计了上一年运动会会徽而在学校小有名气,两个在绘画设计上都小有天赋和兴趣的姑娘见了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久而久之,两个姑娘越来越默契,午休时间会分享日记,畅谈彼此的梦想……她们甚至约好要一起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北京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于是在大学的四年里,两个姑娘积极参加了各项与绘画设计有关的活动,利用空余时间做些兼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晚上待在图书馆,她们会看一些文献资料,欣赏那些前辈们令人惊叹的作品。她们总是说,她们与对方的默契感,就像是用齿轮契合那般不言而喻……
有时看书看到很晚的时候,两人便会手拉着手在空旷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用尽全力嘶吼,直到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跑道上,笑声冲破清幽的月光……
偶尔两人还会走到操场后斑驳的灰墙上,捡起身边的石子一笔一画虔诚地刻下: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两个姑娘尚未脱尽稚气的面孔,在月色中忽明忽暗,眼眸中仿佛也流淌着一抹温婉恬淡的月光。那时候的她们像所有单纯的孩子一样,以为自己会和最好的姐妹永远在一起,地久天长。
毕业之后,她们遵循着彼此的约定,毅然来到北京,渴望有一天,自己的梦想会在这片土地上,开出艳丽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可是北京是多少人的梦归处,又是多少人的伤心地?看着投出的一份份简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那一刻,两个姑娘都沉默了。
现实太过于拥挤,梦想的容身之地慢慢萎缩。
安晴租了一个很窄小的房子,两个姑娘手拉手挤在一张小床上,辛苦地过着日子,但脸上却仍带着满满的笑容。她们说就算日子过得再辛苦,只要有彼此在,那么梦想也在,她们还有希望。
可是直到有一天,两个姑娘又被一家公司拒绝了,她们垂头丧气地回家,却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散落在门口,房东骂骂咧咧地让她们滚出房子。
那一刻,两个姑娘都愣住了。
后来安晴敲上了我家的门,面对这两个实在是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我于心不忍,更何况安晴还是我的表妹,于是我开始四处留意合适的工作介绍给她们。
好在因为朋友的关系,我为她们争取到了两个实习工作的名额,那晚,她们开心地抱紧我,好像是觉得离自己的梦又近了一点点。
可是,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安晴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事故打击,让两个姑娘的友情瞬间粉碎,而事故的受害者夏芸,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彻底垮掉了,那个关于天长地久的梦想戛然而止。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夏芸的爸爸因酒驾肇事吃了官司。
夏芸的内心挣扎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继续留在北京等实习期满,得到一个正式职工的岗位,还是应该回南方,回到那个原本完整的家庭里。
梦想的重量和家庭的重量在天平的两端来回摇摆,而最后,夏芸母亲的一通电话让这个天平瞬间倾斜:夏芸决定告别北京,回到南方。
当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安晴的时候,她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实现梦想吗?夏芸,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安晴大口大口地喘气骂道。
这是她们自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
“你以为我不知道梦想有多重要吗?可是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难道要躲在这里逃避问题吗?更何况,我来北京这么久了,到现在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一不小心得罪了谁,就可能被扫地出门!”夏芸也大声地嘶吼着,好像要把积压在心里的怒火吼出来。
“可是得到这么一个实习岗位我们费了多大的劲你知道吗?眼看工作就要转正了,你这时候放弃,你是傻的吗?真的值得吗?”安晴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觉得我很自私吗?可笑!我只是为了我们的梦想,偏执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