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人
老骨头被尿胀醒时才凌晨三点钟,他听到风噼啪抽打着窗户,村里响起了夜鸡啼,不是好事。老骨头纠结着开不开门,终于经不住尿胀,手不由自主地拉开了门栓。
风推得老骨头踉跄了一下。啊呀,门外好大雪,点了天灯样晃得眼都睁不开。他眯着眼撒尿,撒完睁开眼时吓了一大跳,他看到对面的柴屋亮着灯,门敞开,那里堆放着他和儿子整个冬天在山上挖土窑烧出来的木炭。是不是人老眼花出了幻觉?他睁大眼仔细看,白晃晃的雪地里,柴屋门是敞开的,像个缺了门牙的大嘴巴张开着,空得怕人。
老骨头跑向柴屋时摔了一跤,满头满脸都是雪渣子,鞋也掉了一只。他爬起来,顾不上掸雪和找鞋,连滚带爬冲进柴屋,发现儿子阿飞正往木炭上浇水。
老骨头一脚踢飞阿飞的水瓢问他在干啥?
阿飞见是父亲,并不吃惊,说你管我干啥?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老骨头说那你去杀人放火抢银行啊?
阿飞说不定哪天我还真去当飞贼呢。
老骨头听他这样说,举起木棍劈头就打,说你敢卖水炭我打断你狗腿。
阿飞抱头逃出了柴屋。
老骨头锁了门回去睡觉。出了阿飞往木炭上浇水的事,他觉得丢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亮时老骨头爬起来到柴屋一看,门又开了,还少了一担炭,原来阿飞天不亮就把炭挑走了。无奈,他只好选了一担干木炭,挑起往镇上赶去。
镇上的柴市已聚集了很多卖柴买炭的人,老骨头挑着炭找了个摊位放下。炭很重,他又走得急,早已汗流浃背。
柴市热闹起来,卖炭人或站或蹲,抽着烟,吃着干粮;买炭人转着验看木炭,和卖炭人讨价还价。
老骨头在人群中看见了阿飞,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可能太累吧。一瞬间,有一丝怜悯袭上老骨头心头:儿子毕竟是儿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他想多赚一点钱也是为了生活;但他是我老骨头的儿子,我老骨头像青冈木一样腰杆笔直,绝不让儿子给我丢人。
一个秃头过来问炭卖多少钱一担?
老骨头说二百。
秃头说别人都卖一百八,就你这条河涨水啊?
老骨头说那你去买一百八的炭吧。
秃头说你这不会是水炭吧?这年头,越是假货越高价啊。
老骨头说你不要就走开。
秃头得意地笑道中枪了吧?折一半我买了。
老骨头取出一块炭啪地砸开说睁开你的眼看吧这是水炭吗?
争吵声引来围观的人。有人拿起一块炭认真看了又看,最后说真不识货,响当当的干炭说成水炭,没眼光。有人说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会卖水炭?
秃头只好说二百就二百,我买了。
老骨头说不卖。
秃头问为啥?
老骨头说你加到二百五我也不卖。
秃头说你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贱骨头。
听到秃头骂人,老骨头火起,抄起扁担叫他走开。
秃头赶快溜开。
阿飞养足了精神,站起来扯开嗓子喊卖炭卖炭,刚出窑的青冈木炭,一百八十元一担便宜卖啰。
秃头走过去说小兄弟,再减一块,我要了。
阿飞说我缺钱才减价卖,要不二百元我还不愿卖呢。
秃头说一百七十五卖吗?
阿飞说一百七十八,不能再低了。
秃头说一百七十六,不能再高了。
阿飞松口说算你今天走运捡到便宜了。
突然有人大声说不要买水炭。秃头一看,正是那个怪老头,持着扁担铁青着脸站在跟前。
阿飞说他乱讲别信他。秃头粗脖大嗓嚷水炭我也要,你管得着吗?
老骨头坚持说就是水炭。
秃头硬着脖子说加二十元,我要定了。
老骨头骂都是你们这些混蛋把世界搞乱了。一股怒气冲上来,他捞起扁担,往膝盖上狠狠搁下去,青冈木扁担啪地断为两节。
选自2015年3月5日《桂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