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
时间先生有一座时间花园。
时间花园是用包含着大大小小事件的一个个时间建造出来的。这些事件，都是时间先生自己挑选出来的，他有自己在挑选各种事件方面的好品位——你也可以称之为坏品位。
时间花园里最多的是一分钟。其次才是秒，小时，日，月，年。
一分钟的数量那么那么多，无可争议，因为很多很多事件的发生，既没有那么快，也没有那么慢，一分钟的时间正好够。
时间花园里最大的世纪——也许还有更大的，作为时间花园的地基。但我们能看见的最大的是世纪，只有寥寥几个，每一个都显眼地高耸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因为时间先生不喜欢它们过多地挡住自己瞭望的视线。他喜欢眺望很远很远的时间，就像你喜欢眺望地平线或者地平线上方的天空那样。
年是一棵棵时间树的树干，月是树上的枝枝丫丫，日是树上的叶子，也是飞来飞去的鸟群。在时间花园里，树叶落下去就变成鸟儿，鸟儿飞累了就变回叶子……
而纪念日是一群比较高傲的家伙，从不和那些鸟儿或者叶子在一起玩，它们长相各有各的奇特，像是你在热带雨林中可能遇见的任何物种，或者去南极的深海下所能看到的最奇特的海底动物们那样奇特。它们相同的地方是，头顶都插着一面三角旗，上面有自己专属的色彩图案，每天都得意扬扬地走来走去，凑成堆儿。
这个故事仍然是关于一分钟的故事。
花园里当然要有花景，时间花园里的花朵都是时间先生的杰作，一般来说，时间花园里的花朵是这么诞生的——
花园里，有一群新来的一分钟吵吵嚷嚷。
“我是蜜蜂采蜜的一分钟！”
“我是小熊打滚的一分钟！”
“我，我是，是个小婴儿哭出来之前，在妈妈肚子里的一分钟。”它们都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一分钟。
“我是——”最后一个一分钟说，“手工匠的一分钟！”
它拿起一把小钉锤，轻快地敲打起来，把身边的每一个一分钟都敲成了一小片薄薄的金箔银箔。
有时候其中一个一分钟是缝衣匠的一分钟，有时候是插画师的一分钟，有时候是面点爱好者的一分钟，有时候是环保主义者的一分钟，有时候是大象或者老虎的一分钟……它们中总会有个一分钟把其他一分钟改变一下形状。
时间先生路过的时候，就把它们捡起来，做成一束束娇艳动人而且光彩熠熠的花朵——各种材质，各种造型，有的还能吃。
这个一分钟的故事，就和其中一束花朵有关。
时间先生抓住了一个小偷。是个小男孩。
“一定要在夏天之前进行一次除虫了。”他气恼地想。
时间花园里有一种胖胖虫，它们喜欢到处挖洞，有时挖的洞也被称为虫洞。而围墙之外就是梦境空间，胖胖虫不小心挖通了时间花园和梦境空间的通道，被第一个小男孩发现后，所有的小男孩都无师自通，不懈地寻找胖胖虫挖出来的秘密通道，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个幸运儿这样溜进时间花园来。
有个小男孩曾经想偷一小片时间，也可能只是一日，据他后来的日记里写，其实他只偷走了一个小时（和一只蛐蛐差不多大），他打算偷到时间后，搞一个恶作剧，然后赶快用偷来的时间替换掉自己搞恶作剧的时间，让人们抓不住是谁搞的鬼。
有个小男孩溜进来后，对奇形怪状的纪念日感兴趣了，想偷走一个带回去做宠物。时间先生抓住他后严肃地告诉他，他只能想办法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人们成功地给自己设立一个纪念日。
还有个小男孩非常非常喜欢时间花园，他想永远待在时间花园里。于是他假装自己是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打瞌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时间先生坐在两棵年树之间、由月的轻柔屈曲的枝丫交错而成的绿色椅子上，抽着他喜爱的丁香花烟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面前的小男孩。
“说吧，”时间先生对着面前的小男孩慢吞吞地开口了，“我只有一分钟的空闲，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吧。”
小男孩闭紧嘴巴，他曾向自己保证绝不吐露这个秘密。
“还有59秒。”时间先生说。
小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听说这儿有一个花园……所以……”他迟疑着，“所以想进来采一束花……送给妈妈。”
“你为什么不自己种一些花呢？”
“我没有种过什么东西……”小男孩难为情地回答。
“你也看到了，这里的花都是现成的，也就是已经过去的时间——因此它们不适合作为礼物。”时间先生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
“而且，它们并非你自己的时间。”他补充道。
“我可以买呀。”小男孩说着，掏出一把自己积攒的零用钱。
“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到的。”时间先生叹口气，手指头点了点小男孩的脑门，“你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总是惹妈妈生气，让她不开心……”小男孩涨红了脸，像其他那些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小男孩一样，“我想在节日里送她一束花，让她不再生气，每天开开心心的。”他低着头说。
他说他想偷偷采一束时间花，让妈妈变得年轻，和从前一样的年轻。
时间先生知道他想采的是哪一束花了。是化妆师们仔细化妆的许多个一分钟，加上婴儿凝视妈妈面容的许多个一分钟，加上妈妈们还是少女时甜蜜微笑的许多个一分钟……所组成的一束花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五到六秒。
“从种一盆花开始吧，当你为妈妈种下一盆花的时候，种子发芽到开出花朵的这段时间，就是你送给妈妈的时间礼物，会让她变得年轻。”时间先生决定告诉小男孩这个秘密。
“你送给妈妈的自己种下的花儿越多，妈妈就会变得越来越年轻。当然，是要在心里种。”
小男孩跳起来，问：“真的吗？”
“真的。”时间先生点点头。
“那我可以走了吗？我要赶快回去种花！”
“可以了。一分钟已经用完了。再见。”时间先生挥挥手。小男孩已经跑了起来，跑到了一个绿篱边，那里有一个用细密枝叶织出的圆形的长长的洞，小男孩钻了进去。直到他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另一边了，直到他喊“再见”的回声也消失了，时间先生才走到围墙边，摇摇头把洞口慢慢地修补好，恢复成时间花园静谧时的模样。
“是该在夏天之前除一次虫了。”他又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做过除虫，因为时间先生总是那么忙，忙得每次只能抽出一分钟的时间来做点别的。
什么？这个一分钟的故事到这里才刚刚开始？是的，不过需要我来写的部分已经写完啦，接下来的故事，请时间先生有空时自己写给你吧——如果他肯为你抽出一分钟的话。
选自《儿童文学》（时尚）2015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