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路
一
小学的男老师真少，听说只占小学老师的十分之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掰着指头算算，大槐树小学的男老师比例勉强达到百分之八……哇！还不够平均数！为了这个数字，徐弯弯对学校产生了怀疑，我们是不是比较差的学校呀？
爸爸告诉弯弯，那倒不一定，学校应该多些男老师，这对孩子们成长有好处，否则孩子长大容易娘娘腔。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学校是否优秀，是不是重点，男老师多少可不是指标，不一定男老师多学校就好，男老师少学校就差！
原来是这样，徐弯弯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不明白。男老师既然很重要，为什么不规定一下比例和数量呢！
说起男老师，大槐树小学首推教体育课的钟老师。
同学们都喜欢钟老师。除了男老师珍贵之外，同学们喜欢钟老师还因为他不胖也不瘦，个头不高也不矮，长得还很帅！
钟老师打篮球、踢足球、打羽毛球样样都玩得挺溜。但却很少见到钟老师的笑容，他总是那么酷！俗话说，好汉不在多，一个顶十个。
钟老师很有男人气概。当下许多小学为了安全——其实是怕出事担责任，取消了跳山羊。钟老师没有取消，四年级的同学一开学就在体育课上跳山羊。
所以，弯弯和她的同学们就有着周围其他小学生没有的本事，见到“山羊”一点也不害怕，还能唰地一下跳过去。
徐弯弯也很喜欢钟老师。她和班上几个女生总喜欢看着钟老师远远地走过来——浅蓝色缀着白边的运动衣，矮帮球鞋；脖子上挂着个哨子或者跑表，手里总是拿着个讲义夹子；走路的姿势矫健而沉稳……
二
那天下午上体育课，全班在篮球场列队。钟老师让四个男生从体育器材室搬出一大盘绳子，那绳子很粗，好似小学生的手腕子，一大盘！四个男生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就像抬着一条冬眠的大蟒蛇……
“大蟒蛇”被放在篮球场上，展开身体卧在同学们的面前。绳子正中间系着一根红布条！
钟老师拿起绳子的一头攥在手里边说边演示，俨然一个捕蛇的勇士。
钟老师说：“原来小学体育都有一个项目叫作拔河。后来有人说，这个项目对小学生的身体不好，不安全，就取消了……可你们的老师是谁呀？是钟老师呀！钟老师的学生连拔河都不知道，那怎么行？好，废话少说，今天我们就见识一下怎么拔河！”
钟老师让大家上前把绳子握在手里。同学们弯下腰，人多力量大，“大蛇”立刻被拎到腰间。尽管这么多人抬着，依然觉得绳子沉甸甸的。
钟老师让女生站在绳子的一侧，男生站在绳子的另一侧。班上一共36个人，女生20个，男生16个。老师一发话，同学们立刻笑着叫着分成了两大阵营。徐弯弯发现同学们都很兴奋，而且不是一般的兴奋。片刻之后，大家虎视眈眈地抓住绳子……小红布条就在篮球场比赛跳球的那个中点上方晃来晃去。
“这样分配可以吗？女孩子弱小一点，男孩子力气大一些！”钟老师说。
“一个对一个他们都不成，现在还少几个，肯定不行！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而是早输晚输的问题。”金风大声说。
女生们都笑了。只有顾小娟小声说：“别逞能，别逞能——”
钟老师微笑着对男生们说：“女生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男生群里稀稀拉拉有人应答：“听见了。”
“一齐回答我，听见了吗？”钟老师很不满意男生的状态。
“听见了——”男生们响亮地回答。
“服气吗？”
“不服气——”
“对！男子汉就要勇敢，就要坚强，就要有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
男生的回答开始有些底气了：“加油！”
弯弯很佩服刚才钟老师说的话，那么及时，那么给力！
“女生怎么样呀？”钟老师又转脸看着女生。
“没问题——”女生的声音整齐而嘹亮。
“大家还要记住，拔河是集体比赛，除了比力气，还要比团队精神，齐心合力才能赢得胜利！”说着，钟老师举起了手。“准备——开始——”
随着钟老师的哨声，拔河开始了。
让钟老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连一句“加油”都没有来得及喊，男生一下子就被女生拉过去了，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没有人摔倒，没有人跟着绳子滑向对方的场地。人们想象中，男生遇到困难会坚持一段时间，迫不得已才能放弃。“僵持”是拔河运动中最有魅力、最吸引人的事情，在僵持中，人们能看到许多宝贵的东西，能看到坚韧执着，能看到对未来的信心，能看到反败为胜的希望……现在可好，根本就没有想到坚持。许多男生的手都离开了绳子，好像面对敌人时还没有任何抵抗就投降了。
大家预料到男生可能会输，谁也没有想到输得这么快。
钟老师没有说话，有点严厉地看着男生们。
李见吉大声说：“她们就是人多，还有徐弯弯这样的女汉子，我们当然拔不过了……”
钟老师摇摇头：“男同学们，我们输了不怕，关键你们只要坚持一下，你们就是英雄，起码是失败的英雄，可是一点都不坚持，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老师，她们太强大了，我们不是不想坚持，我们是没有条件坚持呀！”
“就是就是……”李见吉的话得到许多男生的支持。
钟老师没有说话，大家的目光却都集中在钟老师的身上。
钟老师忽然说：“我一个人一头，所有的男生一头，我倒要看看你们用力气了没有！”
女生退到一边，钟老师独自一个人拎起了绳子，很像一个消防队员拿着救火的水龙头。对面的男生重新拾起绳子。
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一个人对着16个人，尽管他们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悬念出现了。“徐弯弯，你说开始，我们就开始！”钟老师说。
徐弯弯临时受命担任了裁判。随着弯弯的一声口令，拔河开始了。这次男生有了信心——16个人的力气总比一个人要大吧！于是便有了后面短暂的僵持，钟老师也感觉到手上有些吃力，这说明对方用上了劲儿。
“好！加油——”钟老师大喊。
观战的女生也跟着呐喊：“男生加油，男生加油！”
有些女生看到僵持的局面就要到来，于是也替钟老师加油。一个人对16个人，多了不起呀！
僵持了大约三秒钟的工夫，钟老师说：“我开始使劲了！”
话音刚一落地，僵持的形势一下子起了变化，男生一下子就被钟老师拉了过去。李见吉还摔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假摔……
钟老师有些奇怪，他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唉！如今这些孩子体质真是不成呀！接下来他听到同学们的称赞：钟老师太棒了！钟老师应该去参加全国的比赛！
钟老师笑着摇摇头。
“钟老师和女生拔一次试试！”孙庆庆煽动说。
“好！钟老师和女生拔一次！”听声音，同学们都很期待。
放学的铃声响了，快步走出教室的同学立刻明白了篮球场上发生的事情。
钟老师站在绳子的一头，20个女生站在另一头。一场有趣的战斗即将开始。那场面充满了诱惑力。篮球场的周围立刻围满了下课的同学。那场面真是好看！
徐弯弯站在女生的第一个，望着对面潇洒甚至有些满不在乎的钟老师。真不知道钟老师会有多大的力气。
这次，李见吉成了裁判，他果然不负众望，居然对围观的同学还做了夸张的即兴宣传：“各位观众，我们这里正在进行的是超级师生友谊赛，一方只有一个人，可以说是孤军奋战，但他是来自神话王国的勇士钟老师。另一方是来自魔幻世界的20个魔女。让我们看看最后的胜利到底属于哪一方！”
徐弯弯环顾四周，围观的人真不少，传达室的宋大爷居然也兴致勃勃地站在操场上。那些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也有混进校门跑到这里围观的。
看热闹的人多了，比赛的选手心情也起着变化。原来无所谓的，现在很重视，好像这小小的比赛是在为荣誉而战，是在为尊严而战。徐弯弯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她很想赢，可是她又不希望钟老师输……
钟老师依然微笑着，很洒脱的样子，他可能觉得赢了这些女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输了也无所谓吧！
“开始——”李见吉的声音几乎喊破了。
精彩的场面开始了，可惜没有僵持三秒钟，随着女生叽叽喳喳有些慌乱的叫声，绳子已经被钟老师拉了过去。
全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徐弯弯感觉自己就像中了魔法，怎么还没有使劲，比赛就结束了呢！
一个大妈走进场地，她可能是接孩子的家长吧！
“钟老师，我来试试，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呢？”大妈说。
要是按钟老师以前的风度，他是不会接受这种挑战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着点点头，居然还说：“您请……”
三
大妈拎着绳子的一头，她连身子都没有弯。
钟老师拎着绳子的另一头，可能经过了两场比赛，额头微微渗出汗珠，脸涨得通红。李见吉给钟老师递上一块纸巾，钟老师摇摇头。
拔河的高潮出现了，篮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比赛开始了。绳子被拉直了，小红布条在空中一颤一颤地左右摆动。
僵持开始了，同学们几乎都是钟老师的粉丝，因此为钟老师加油的声音响彻球场的上空。
绳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刻又静止了，时间似乎凝固了，僵持开始了……
可惜这个僵持太短暂了，就像钟老师很快就把男生拉过来，就像钟老师很快就把女生拉过来一样，钟老师居然被大妈拉过去了。
这个结果是没有人想到的，以钟老师的力气，那样的大妈起码要五六个才成，怎么一个大妈就把钟老师给拽过去了，太不可思议了——徐弯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哇——”没有欢呼，只有惊讶和感叹！
钟老师怎么就被拉过去了呢！
大妈面无表情地把绳子放在地上，还没有等大家问清她的来历，她就消失在接孩子的家长的人群当中了。她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给钟老师添堵。
赢了一群孩子，输给了一个大人，还是个大妈……
钟老师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再集合队伍，只是让李见吉他们几个把绳子抬回器材室。徐弯弯看着钟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
观众都散了，只见几个女生围在钟老师的周围，顾小娟也在，她们和徐弯弯有着同样的心思吧，只是默默地跟着钟老师走，她们很想安慰钟老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家长的声音传到了弯弯的耳边：“那大妈肯定是个练家子。”
北京话，“练家子”就是学过武艺的意思。
很可能！徐弯弯立刻想到，那位大妈是一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运动员，可能是摔跤的、相扑的，也没准是扔铅球或铁饼的……
徐弯弯灵机一动！
她走到钟老师的跟前，仿佛是不经意地说：“那位大妈原来是运动员哎……”
徐弯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钟老师侧过脸，徐弯弯分明看见钟老师的眼睛一亮。女生们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云开雾散的样子。徐弯弯很得意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徐弯弯，你认识她吗？她是什么运动员？”钟老师对那位大妈的来历很感兴趣。
徐弯弯一愣，她不认识那位大妈，说运动员也只是猜测。徐弯弯摇摇头说：“听说的……”
“好，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主要由徐弯弯负责，想办法找到那位和我拔河的大妈，问问她到底是什么运动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几个女生看看徐弯弯，徐弯弯只好点点头。她和几个女生马上跑到校门口，四处张望。接孩子放学的高潮还没有过去。弯弯让几个同学分头去找那位大妈。
“你们都记得她长得什么模样吧？”徐弯弯感到了压力。
“说倒是说不出来，见了面肯定能认出来。”顾小娟说。
“好，分头找，快点，一会儿人就散光了。”
大约过了20分钟，校门口又恢复了平静。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谁也没有找到那位大妈。
徐弯弯很有信心地说：“她今天接孩子，明天肯定也接孩子，我们明天放学的时候每个家长都不放过，早晚都能找到她。”
“大妈要不是接孩子的怎么办？”顾小娟又说。
“本来很容易的事情，想这么复杂干什么？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钟老师和大妈拔河，找到大妈是很容易的，关键是我们要让同学知道我们在找大妈！”徐弯弯说。
“明天课间操的时候可以广播，大妈的孩子一定会听到。认识这位大妈的同学也能听到。不过这得老师同意广播。”一个女生说。
四
“钟老师让我们找，再惊动学校不好吧……钟老师也不会喜欢……”另一个女生说。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徐弯弯就和同学们来到校门口。家长已经把校门口的马路挤满了。
为了明天找到那位大妈，徐弯弯动了许多脑筋，最后她写了一个牌子。
现在，她把牌子高高举起：
寻找和钟老师拔河的大妈
大约一分钟的光景，一个孩子领着他的家长走到弯弯的跟前。那位家长对弯弯说：“你找我？”
徐弯弯定睛一看，对方正是昨天和钟老师拔河的大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徐弯弯忍不住大喊：“拔河大妈找到了！”分布在四周的女生迅速朝这里靠拢，把大妈围在中间……
“听说您是运动员？”弯弯问。
大妈一愣，说：“谁说我是运动员？”
“您有那么大的力气，当然是运动员。”
大妈笑了：“哦，力气大就是运动员，老虎和大象都是运动员吗？哈哈哈……告诉你，我不是运动员……”
弯弯有些吃惊，她心里飞快地在判断，她仔细看着大妈的眼睛问：“您是教练吗？”
“什么教练？我不是教练。”大妈说。
“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我力气大吗？”
“把钟老师都拔过来了，力气当然大！”同学们一起叫起来。
“你们也可以把钟老师拔过来，20个女同学呀！”
“我们明明输给了他……”
“那是你们迷信他，你们觉得钟老师是不可战胜的。就是看你们输得奇怪，我才想上去试试的……”
弯弯愣住了，这个大妈可不是凡人，弯弯心里什么地方忽然亮了一下。
大妈看着弯弯说：“你们找我做什么？”
“就想问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很重要吗？”
“很重要！”同学们一起点点头。
“我是超市里卖水果的。”
“啊——卖水果的——”徐弯弯有些失望，她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又问，“您每天要搬许多水果筐吧。”
拔河大妈笑笑，算是回答。
徐弯弯不知道怎么回答钟老师，这个答案显得那么没有力量。如果把这个答案告诉钟老师，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徐弯弯没有马上去找钟老师，而是蔫蔫地回了家。现在她有点怕见钟老师。
没有想到，第二天课间操刚一结束，钟老师就把徐弯弯叫到了办公室。“徐弯弯，听说你们找到了拔河大妈？”
徐弯弯点点头，心里更紧张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让钟老师失望。
果然，钟老师又问了：“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办公室里很安静，钟老师旁边的桌子前坐着宋老师，她是位很干练的女老师，她教三年级的体育课。平时总穿得像个男人，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如果同学们看见，一定会大声喊起来：“哇！宋老师也会穿裙子呀——”
现在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发问：“徐弯弯，快说呀，那个拔河大妈是干什么的？”
鬼使神差一般，弯弯说：“现在有两个答案，请你选择——”
钟老师和宋老师互相看看，都眨了一下眼睛，但马上就适应了弯弯的“提问”。
“第一个答案，拔河大妈是个退役的摔跤运动员；第二个答案，拔河大妈是超市里卖水果的。”弯弯说。
宋老师抢先回答：“我选一，她是摔跤运动员！”
弯弯看看钟老师。
钟老师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选二，我猜她是超市里卖水果的……”
弯弯上前一步，激动地拍了一下钟老师的手掌，说：“完全正确！”
钟老师笑了，而且很自然。
这一刻，弯弯觉得钟老师更可爱更可敬了。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15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