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先:拨动激情的月琴大师
崔永元在《大师冯少先》一文中这样回忆他初听冯少先:“……第八首了不得,名为《黑土地》,先是一段低沉的三弦,然后是冯少先讴歌黑土地的朗诵,然后是一段长长的过门,当中有三弦尽兴地华彩与炫,五分钟后,冯少先开唱:‘这片黑土地啊,是生我养我的土地啊,它是那样黑呼呼,那样湿漉漉,哎呼嘿呀,呀呼嘿呀……’办公室二十多岁的孩子都听哭了。”
初识冯少先,就被他给弹“晕”了。
那是在哈尔滨之夏音乐会上,一曲月琴独奏《铁人之歌》扑面而至,乐音铿锵,它急急地跳动着,它倾泻、奔涌而又拾级而上……你的耳朵里只有音乐了,情绪不觉间跟着升温……募地,曲调又峰回路转,伴着操琴人动情的高歌,整个乐场已是一嗟三叹,意韵悠长。一曲终了,强大的音乐场却没有终了,台上人仍如痴如狂,台下人已是掌声沸响。我看到很多人和我一样眼角含着泪光,突然对月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原来这把圆圆的弹拨乐器也可以这样激情;突然对台上这位充满音乐力量的人很好奇,原来还有这样一位大师就生活在我身旁的这个嘈杂的城市里。
十多年过去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近距离地走到了冯少先身旁,聆听他讲述的乐里乐外的故事。
序曲
1939年,冯少先出生于黑龙江省海伦县,他的童年是在乡村长大的,那时冯家住在海伦“三圣宫”附近。三圣宫供奉着老子、如来、孔子,来路不同的大圣人们挤在一个院子里,共享香火,同纳叩拜,很世俗,也很和谐。三圣宫远近闻名,香火极旺,但在冯少先的底层记忆里,最深刻的,怕是那些从庙宇门缝里渗透出来的笙管笛箫之声,吹笙、敲罄、暮鼓晨钟、朗诵佛经……也许正是如此世俗与宗教混杂的环境,完成了冯少先的最初音乐启蒙吧?
炎热的夏天,约上几个玩伴们到河里玩耍,今天捉几只蜻蜓,明天逮几个青蛙;蓝蓝的秋色在北国的天空上铺展,去邻居菜园里摘些黄黄的菇娘儿,跑到果园里偷一兜甜甜的稠李子……冯少先从小就活在一种自然状态中,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疯长。
上学的年龄到啦,极不情愿地被送到学校,“我的数学学得很烂,但文科学得好,尤其是音乐。上课了,我们班是数学课,隔壁班是音乐课,下课后,数学我没学会,隔壁班教唱的二郎山歌反倒轻松地学会了。”由于数学学得实在太差,他没有考上中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过上了“散养”的生活,大约有半年多的光景里,他整日在大街上追着盲人、算命先生跑,终日与他们混在一起,跟着学会了吹笛子、拉胡琴……后来冯少先拉胡琴的名声在当地越来越响,就被海伦评剧院知道了,此时剧团里正好缺学员,冯少先就很自然地被招了进去。“从那以后我就不流浪了,也不用补数学了。”谈到这些有趣的童年记忆时,冯少先也像个“老小孩”,一脸无邪的笑。
由于交通不便,那时的海伦县城很封闭,当地连广播都没有,评剧院与解放前的老式戏班没什么大的区别。冯少先每天都早早起床,去郊外吹唢呐、练月琴,而且一定要把手弹热了才能回去。他与师傅们学习戏曲伴奏、打堂鼓,总而言之,文戏、武戏都要学习。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老老实实地在剧团学习了整整四年。从佛教音乐、道家音乐开始,到流浪艺人的民间音乐,再到评剧团的准科班训练,这是为冯少先配备的音乐营养套餐。
1957年,冯少先18岁。俗语“初生牛犊不惧虎”,他只身一人跑到哈尔滨,考入了省歌舞团,师承哈尔滨艺术学院季让教授,并跟随中央民族乐团陈朝儒先生学习二胡,从此开始了真正的演奏生涯。
1958年,全国都在响应周总理号召,进行乐器改革。黑龙江省歌舞剧院的领导全力以赴地支持年青人们搞改革,“我们团先后尝试了几种乐器的改革,都没有成功。唯有月琴经过我加弦、加品使音域扩大到四个八度后,改良成功。经过改良的月琴,音也准了,律也对了,但可惜当时没有作品。那时我才19岁,以前从来没写过曲子,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闯劲儿,大胆地去找了曹大沧老师,说了我想创作月琴曲子的想法,于是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就创作了这首《松花江渔歌》。曲子写完以后,正逢全省文艺汇演,我在省京剧院演出了这首月琴独奏曲,大家听后都感觉很不错。”
1959年,冯少先将月琴独奏曲《松花江渔歌》搬上了舞台,改写了月琴多年只能为京戏伴奏的乐器史,使其能以独奏乐器的新形式登上民乐乐坛,以后冯少先也被圈定在这个圈子当中。
进行曲
冯少先是出色的民乐演奏大师,深谙乐律的精、气、神。可以说,乐琴这件古老的乐器是在冯少先手里率先发扬光大的。一度,冯少先在某个领域内似乎被当成了月琴的同意词。其实冯少先是个多面手,他喜欢的音乐形式基本都能弄到精通的程度。除了月琴外,冯少先的三弦、中阮、板胡、敲击乐……每张都是响亮的名片,与乐琴不相伯仲。
冯少先脑子灵,记谱、学乐器都快。就说三弦吧,冯少先连弹带唱,声情并茂,深切动人,他抓住了三弦的根——古韵,又融入了现代的艺术气息。但实际上他学习三弦很晚,三弦不是他的专业,在戏班那时他根本摸不着三弦。是在“文革”中,由于歌舞团要编排舞剧《白毛女》,在黄世仁的曲目中需要三弦伴奏,而团里搞三弦的全都有“政治问题”,不让参加,刚好喜儿那场剧需要板胡伴奏,于是精于板胡的冯少先就被拉进了剧组。
“白毛女剧组待遇非常好,顿顿有肉吃(俗称样板饭),还发黄军装、黄大衣,当时谁能进《白毛女》剧组,老牛了。”“白毛女”不仅满足了冯少先的口腹之欲,还让他无师自通地把三弦“玩了个透”。“在剧组中,我不仅演奏黄世仁曲目,而且又伴奏喜儿的曲目,一个人弹两样乐器,忙得不亦乐乎。”
三弦音乐起步的那段日子,是冯少先最为快乐的时光。
到了上个世纪70年代,有一件事让艺术上一帆风顺的冯少先挺郁闷的。那年西哈努克亲王携他漂亮的夫人来哈尔滨访问,黑龙江省举行了盛大的文艺欢迎晚会。冯少先作为有力的候选人,准备参加演出,预演的曲目是他的拿手好戏——《百万雄师过大江》。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都通过了审查,第四轮的时候却被砍掉,原因是他选的曲目不好,晚会要表现祥和、友谊的主题,《百万雄师过大江》就过于刀枪剑戟了。节目被砍,冯少先两天两夜没合眼,他想不通,当年他的这个作品,可是“周总理在中南海听完演奏,给予了高度评价”的,这件事情给当时的冯少先极大的打击。
三十多年后,当问及何以如此伤心,他回避了音乐前途,却风趣地说:“如果歌舞剧院的演员能在这样的场合独奏演出,那将来涨工资、分房子都是会被优先考虑的。当时我每个月工资才挣五十多元钱,涨一级工资,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有多重要啊,月末也无需再向朋友们借钱过日子了,喝上几杯二毛钱一罐头瓶的啤酒的次数也会多一些。”
热衷于音乐的冯少先,在音乐之外挺单纯的,就像著名指挥家阎惠昌说的“冯少先活得很真实”。伤心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摆脱了挫折感,调整心态后,他向音乐的纵深领域大步迈进。他开始融汇贯通,借鉴中国的二胡、琵琶、板胡等乐器技巧,大胆地吸收了西洋技术,形成他独特个人音乐风格。这段时间里,他的音乐开始拔节、升华,谬斯女神光临了他。
他盯住一些知名作曲家,与他们搞好关系,当作朋友相处。他以极大的创作热情与他们合作创作出很多新的作品。比如刘锡津的月琴组曲《北方民族生活素描》、月琴协奏曲《铁人之歌》、为四种乐器而作的《满族组曲》、三弦独奏《跑南海》、板胡独奏《悠悠》、月琴独奏《默克纳》等等,他凭着入神的演奏技巧和独特的乡土情怀,将作品演绎到令作曲家们都惊喜与赞叹的境界。
赞歌
1978年全国从各地抽调优秀的演奏家进入中央民族乐团,冯少先是其中重要的人选,但最终他还是留在了黑土地。晚年,冯少先对记者调侃道:“中央民族乐团调我走,我不走,我傻呀!其实是我的单位不放我走。”我们说笑了一会后,冯少先又有些感慨:“现在想来,即使当初我去了北京,那又会怎样呢?离开了这片黑土地,很可能就会丢掉我的根,个性没有了,那我的艺术的生命力也就不存在了!”
“我是从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我的音乐和我的快乐来自黑土地夏季的蛙鸣、冬季的茫茫的霜雪,来自小时候戏班的‘童子功’,来自前辈音乐家的点拨。我要用我的音乐来回报这片黑土地,来赞美生我、养我的地方。”
《黑土歌》是冯少先众多成名曲中的一首。台湾东吴大学的一位教授曾说,《黑土歌》让人感爱到了黑土地胸膛的震颤,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嚎淘。也是这首《黑土歌》让冯少先与崔永元这位“粉丝”成为好朋友。
当年,崔永元买了一盘雨果公司出品的唱片,里面灌满了冯少先用月琴和大乐队合作的作品。日后,小崔在《大师冯少先》一文中这样回忆他初听冯少先:“……第八首了不得,名为《黑土地》,先是一段低沉的三弦,然后是冯少先讴歌黑土地的朗诵,然后是一段长长的过门,当中有三弦尽兴地华彩与炫,五分钟后,冯少先开唱:‘这片黑土地啊,是生我养我的土地啊,它是那样黑呼呼,那样湿漉漉,哎呼嘿呀,呀呼嘿呀……’办公室二十多岁的孩子都听哭了。”
台湾那边也听说了冯少先的大名,请他去演出,《黑土歌》来到了台湾成功岭军事基地。演出结束后,一位上校找到当时团长王正平,恳请团长一定拜访演奏者冯少先先生。这位上校说:“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被音乐感动了,他让我忍不住落泪了,我身边的几个小女孩也被他感动的流泪了,然后跑掉,怕影响到别人。”
据冯少先介绍,《黑土歌》是不断成熟的。第一场演出后,他没想到观众们能那样喜欢。以后,经过现场的不断反馈,他赋予了这首音乐更加人性的表达方式。“那是内心深处悲剧式的呐喊,因为悲剧是最有力量的东西。音乐不是话剧,没有故事情结,怎样才能动人?惟有你自己走进去。你自己就是一个农民,你自己就吃过这样的苦,但你还得在这块劳做着。用自己真实的情感全部投入乐曲中,你的作品才能感动人。”
“我演渔歌,我就是一个渔民,我要在打鱼之后唱唱歌。我演赛马的时候,我就是一个骑手。我演奏铁人之歌时,我就是王铁人。”冯少先就是在用这种方式诠释他的音乐。
回旋曲
现场看冯少先的演奏,是种听觉加视觉的享受。听觉,当然是冯少先弹奏的乐音;视觉,就是要看冯少先本人了。现场,一定是现场,冯少先不是个坐在乐器前的音乐机器,现场的冯少先音乐之灵附体,神采飞扬,他不会端坐在那里不动,他整个人就是件乐器,整个人就是音乐,已是无我了。
香港音乐界评论说:“运指潇洒的冯少先,他在舞台上火一样的热情,总是烘烤着观众的心。”
喜欢他的人不少,宝岛台湾都有,那儿的发烧友硬是出钱帮他出唱片,精挑细选,居然选中了《百万雄师过大江》,冯少先暗笑,说,他们就是这么去的台湾。
能听懂、喜欢冯少先音乐的,并不只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东方人。近半个世纪以来,冯少先用音乐感动着知己,更带着他的月琴走入加拿大、俄罗斯、英国、法国、韩国、日本等地。他是唯一一位被约请的内地演员随香港中乐团访问英国。
英国彻特纳姆市市长对他评价说:“冯先生简直是在用生命演奏他的音乐。”
还有一次在非洲几内亚首都克那克里,音乐,这个全世界都能听得懂的“世界语”彻底地打动了一位黑人朋友。演出结束后,作为超级感动的回报,他找到冯少先,一定要把自己年轻美貌的一个妻子(他有好几个老婆)作为礼物赠送给冯少先,弄得中国大使馆和冯少先都不知所措。那次非洲的音乐传播之旅,一路上,单调的旅途有了一个公共的话题,团友们开了冯少先一路的玩笑:“收下吧,收下也没什么也了不起的。将来咱生一个小黑孩,你教他弹月琴,这是在为向世界传播中国乐琴作贡献啊。”
采访冯少先是在哈尔滨市少年宫进行的,这位享有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每星期都会来此指导那些学习音乐的孩子,在传统民族音乐不太景气的今天,他很关注民族音乐的传承。
七十多岁的冯少先笑称自己是“70后”,我看也像“70后”,因为他的心态和我这个七十年代生人一样潇洒、年轻。
(原载《人物》杂志、湖南《老年》杂志)
傅作仁:小车不倒只管推的工艺美术大师
可以说,中国剪纸由传统民间闺阁中的“小家碧玉”,到如今的“登堂入室”,傅作仁是实现这一转变的重要的“推手”之一。
他是黑龙江省满族剪纸艺术的传承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授予他“中国一级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他享有我国工艺美术行业的最高荣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黑龙江省终身成就奖”,他的多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其代表作品被用来装饰人民大会堂,他有百余幅作品先后代表中国赴五十多个国家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