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不答话,常弄欢误以为她害羞,看不懂条款,再者她一早就跟范家人打听好了,知道余家家境困难,急需用钱。她想了想,笑着拿起合同,态度真诚自然地夸赞并请求。
“小师妹那,你知道师姐的美容院走的是高端路线,来的客人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师姐看你做的香囊荷包比市面上卖得精巧别致多了,就连里面用的香料也比那些人用得心细。你看,师姐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你每月提供一百个。当然师妹你若是能多做,师姐也一并收下。你看价钱每个给你一百,成不?”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打亲情牌,后诱之以利,在这大多数人每月工资几百的年代,一月一万,可算是高收入了。
余然沉默不语,脑子里权衡利弊,目光触及常弄欢焦急的眼神,想起范医师范师母的恩情,她心一软,眉眼弯弯,语声甜糯地应下:“好,三师姐。一月一百,每月初一的日子,你派人来我家取货。”
“太好了!我把定金先给你。”生意谈妥,常弄欢很慷慨地从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塞进余然口袋。这时,她才有兴致打量自家新出炉的小师妹。
这一瞧,常弄欢惊呆了,双手捧着余然的小脸蛋,两眼放光,不住赞叹:“这眉毛长得真好,这眼长得真好,这鼻子长得真好……这凑到一起,让我想想,形容美人最出名的那首诗。”
“洛神赋。”余然挣脱不了,闷闷提示。
“不对,那首不算。我老师说,写美人最地道的要数(陌上桑)。我觉得小师妹长大了,大概也像那首诗歌里描绘的那般……”
常弄欢一把抱起余然,手舞足蹈地满室转圈朗诵:“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否?’……”
余然哑然无语,自此对常弄欢的拜访,敬谢不绝!
拜了师,余然也能正大光明捧着中草药方面的书籍背诵抄录了。
倒是范师母心疼她年幼,学得东西又多,总是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说,不用急着背,反正你也不是靠着吃饭的,只要稍微熟悉药性就可以了。若你师傅责备你不用功,你不用怕,有我呢!
余然听了,越发感激范师母的一片好心,但她深深的明白,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她是正式入门的弟子,走出去代表的是师傅的脸面,范家的脸面,别人可不清楚范医师收她为徒的内幕。范家是在医药界龙头老大,处在这种位置,奉承讨好的人多,潜伏在底下等着落井下石的敌人也多。她不想自己成为别人攻击自家师傅、师兄、师姐的目标。
所以她得争气,得努力,得加油!
何况余奶奶常告诫她,面子里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一人若自己不争气,就算别人把她捧上天都不管用。东郭先生在齐宣王活着的时候是过得很风光,齐宣王一死,他就只能灰溜溜收拾包袱走人。
她可不想成为东郭先生第二。
口中默念有词,手中毛笔不停,余然和平时一样,坐一张小矮凳,右手畔放一搪瓷杯子的井水,手中的毛笔早在水磨石地上磨得秃毛,但她写出来的字依然恣意奔放,遒劲有力。
余然俯着身子,目不转睛盯住自己用毛笔沾井水,在地上一笔一划默写出来的草药习性。
点心铺子开业以后,每月都有好几千的收益,家里的生活条件日益改善,可余奶奶和余然仍旧保持原来的生活习性,她们俩的脑子里都有同一个念头,就是不愿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钱,打破祖孙俩多年来平静安逸的生活。
今天的任务做完,余然直起身子,毛笔投进搪瓷杯子,双手高高举起,伸伸脖子,扭扭腰,顺便打个呵欠,早春二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禁睡意四起,恨不得立刻趴上床去睡觉。
就在这时,隔壁家的院子里传来阵阵悠扬悦耳的胡琴声,紧跟着唐奶奶比少女毫不逊色的嗓音咿咿呀呀地唱起“牡丹亭”里杜丽娘游园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余然双手托住下巴,眼眉柔和,侧耳聆听隔壁唐爷爷唐奶奶鹣鲽情深的一唱一和,嘴角不由一弯,一抹清浅的笑意瞬间绽放。侧头想想,她弯腰收拾丢在地上的搪瓷杯和毛笔,端起针线篓子,拎着钥匙串,口中哼唱那四句闺怨十足的唱词,到隔壁唐老师家凑热闹。
前脚踏进唐家的院门,后脚唐奶奶唱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余然眨了眨眼睛,张口接上:“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
“哈哈,然丫头,接着来,我给你伴奏。”唐爷爷呵呵大笑,鼓励余然继续唱接下来的惊梦。
余然会唱这几句纯粹是从小听到大,日听夜听,就跟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道理是一般的。如果真要她一本正经跟着唐爷爷的胡琴唱下去,那就只有她出丑的份了。
从小看着余然长大,自然清楚她肚子里藏了几斤几两的货,唐奶奶瞪了眼起哄的唐爷爷,嗔责道:“这世上哪有像你这样当长辈的,一个劲地就爱看小辈们出洋相。然然,你甭理你唐爷爷,他就这爱凑热闹的脾气,这辈子都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