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让我看看你的绣活。”说着,她上前拉别过脸偷笑的余然坐到院子里的靠背竹椅,拿起搁放在针线篓子里的绣花绷子,对着光亮处,戴上老花镜,眯眼细瞅。
“嗯,真是不错,你这手艺快赶上你奶奶了。”唐奶奶赞叹。
忽的,她退后一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余然,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唐爷爷看到老伴如此动作,再瞅瞅手中端了针线篓子,坐姿优雅的余然,眼中恍然。
“老头子,你看像不像?等等,我去拿相片出来。”唐奶奶的神情略显激动,手脚慌乱地将绣花绷子塞回余然怀里,奔回房间,一阵乒乒乓乓东西掉落碰撞的声音响起。
看到一向犹如电视里演的贵妇人般雍容大方的唐奶奶显露出失态的一面,余然眉头轻蹙,眼角的余光悄悄留意拿细棉布默默擦拭手中胡琴,眼梢疑似有水迹淌下的唐爷爷,她脑子里愈加困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
黑白的旧照片,浅色的蝴蝶发带箍住微卷的黑发,同色斜襟一字扣的短袖褂子轻裹充满青春活力的身躯,短短的袖子底下,露出嫩若白藕的半截臂膀,脸部的轮廓线条非常柔和优美,晶亮的双眸含着淡淡的笑意,泛着健康光泽的唇瓣微微上翘,鼻子小巧挺直,秀眉斜飞入鬓……
余然有些惊叹,又有些懵懂,旧照片的少女正处在人生最靓丽的豆蔻年华,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娟秀灵气。只是……她目光微顿,这小姑娘眉眼越看越眼熟,活脱脱就像另一个自己。不是容貌长得相似,而是她和照片里小姑娘的眉眼间都流露着一份鲜少见到的水灵之气。
唐奶奶一手拿着旧照片,一手托起余然的脸庞仔细端详,愈看,眼圈愈红,嘴里呢喃道:“要是曼姐那丫头还活着,然然就是我的嫡亲外孙女了。唉!当年我们可是跟余姐指腹为婚的。可惜我家曼姐没福气,是我没福气那!两孩子居然都年纪轻轻……”
她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同样唏嘘不已的唐爷爷:“老头子,你说是不是曼姐在天有灵,所以才……”
唐奶奶目光含泪移向震惊不已的余然,显然唐奶奶认为,余然是她家曼姐投胎转世,不然,两人不会长得如此相像。
“乱讲什么,我们家曼姐肯定好端端活在这世上,安康那孩子也是。”唐爷爷最不爱听自家老伴说这种丧气话,即使明知生存的希望极小,但他仍巴望着爱女能平安无事地活在世上。他宁可忍受生离的痛苦,也不愿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余然小耳朵抖了抖,竭力克制住自己听到这些惊人消息后产生的疑问。
曼姐这名字,并非她第一次听到,余奶奶偶尔也会提及。可是今天听到的却和往日听闻的那些迥然不同,曼姐居然和她爸爸余安康指腹为婚。那不是表示曼姐如果没在十二岁那年无故失踪,她就会和爸爸结成连理,相守一生。
对于父母之间的旧事,余然长大后也知道些。
也正因为了解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余然并不恨她妈妈改嫁给她继父。尤其在自己也经历过没有感情,犹如牢笼般的婚姻生活以后,她更加理解妈妈的选择。
妈妈并不爱她爸爸,她会嫁给爸爸是因为舅公舅婆看中爸爸的人品,觉得他会是好丈夫,好父亲,不会让他们的小女儿吃苦。妈妈爱的是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继父,要不是继父在战场受伤失忆,妈妈也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爸爸。就算爸爸没有遇难,知道继父回来找她的妈妈早晚有一天也会跟爸爸离婚。
无爱的婚姻是痛苦的,尤其当事人另有所爱。
余然低着头,眼睫毛掩去了她眸底纷乱的思绪,咬唇权衡再三,她猛地抬起头,问出长久以来困扰在心底的疑问:“唐爷爷,唐奶奶,我想问你们一件事。这件事请你们不要告诉我奶奶,好吗?”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淌着难以言说的恳求,唐爷爷长叹一声,不顾唐奶奶拼命投递的眼色,拍拍余然单薄瘦弱的肩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唐爷爷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唐奶奶一听,面容失色,有些内幕真的不太适合告诉稚龄的孩子。
余然鼓足勇气问到底:“我想知道墓地里葬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我爸爸?”都说父女连心,余然总感觉她爸爸没死,就跟唐爷爷说的,爸爸他还活在世上。
唐奶奶闻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她怒目狠狠瞪视罪魁祸首唐爷爷,私底下琢磨晚上要给唐爷爷上眼药,要让他明白,有些话在孩子面前是不能乱说的。
唐爷爷好像没留意老伴的怒火,斟酌了会,回答:“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河面都冻住了,我们全村人出动,把方圆十里地的河面都敲碎了,想尽一切法子,都没捞到你爸爸。后来,市里的公安局突然打电话到大队里,要你奶奶和妈妈去认尸,我记得当时还是我陪你奶奶和妈妈去的停尸房,那白布掀开一看,那尸首早就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你妈妈不肯认,你奶奶做主,将那尸体送去火葬场……”
“那是不是表示我爸爸他有可能没死?”余然双眼放出希冀的光芒,小拳头攥得紧紧。她决定了,今后的目标再增加一项,那就是去找生死不明的爸爸。
“然然,你的期望不要太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爸爸要真活着,早就找回家了。”唐奶奶咽下没说的是,你爸爸失踪那会可都三十五六岁了,不像我家曼姐年幼无知,靠一个人的力量,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