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那一巴掌时,有意用染了血的右手,于是此时丁岚的脸上留了血印,看着很是狰狞。有掌风向我面门扫来,躲无可躲,即使落到脸颊上的只是两根手指,却也如刀刮过一般生疼,不用说定是留下了指印。
我缓缓转过脸,凝目看着那双森冷的黑眸里,风暴似要将我卷起。
“许子扬,够了!你早知她是靓猪了,竟还如此对她!”许子杰突然暴怒地吼道,一拳挥向许子扬的脸,却被稳稳避过,他阴鸷的目光依旧盯着我。
陈新在旁惊疑地问:“子杰,你怎么知道余浅是靓猪?”许子扬朝陈新盯了一眼,目含深意,而原本被我惊住的丁岚像突然醒转,上下打量我,眼神惊异。
这时许子扬转首看向许子杰,唇角勾起浅讥:“子杰,你敢在她面前承认你是谁吗?”
许子杰顿时语塞,面色变沉。我在旁看他们的脸色风云多变,心中狐疑不定,直觉有什么要被揭开。耳旁听到许子扬在对丁岚说:“岚子,今儿的事就卖我个面子,到此为止好吗?不早了,就此散了吧。”
丁岚一反常态地好似没听到,只怔忡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靓靓轩猪。”她侧过头轻问,“这就是你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吗?就像当年的冷战对靓猪?”
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这对男女,她说什么?冷战?许子扬是冷战?气氛再度沉滞,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许子扬的答案,而丁岚却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眉宇间多了一分悲忧。许子扬沉默不语,眉间眼下未有半分波动。
一声轻笑从丁岚口中溢出,她转过头对我说:“靓猪,我是缥缈仙子。”不止是我,就是谢雅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们都没想到,张牙舞爪的丁岚,竟然是故人。
缥缈仙子,我再次玩游戏时,新区沙城老大冷战身边的红颜。只要有冷战出现的地方,势必会看到她,他们是区里公认的一对,但是他们没有结婚。因与冷战交情深厚,自然与她也常有交集,会时常凑在一起闲聊,算是朋友。
我有些了悟许子扬刚才看陈新的眼神含义,是在警告陈新别说出老区的事情与身份。为何要隐瞒我不得而知,但陈新却沉默了,不再插话。
我转首看向另外一个默不作声的男人,没有忘记刚才许子扬讽刺他不敢在我面前承认是谁这回事,心有疑惑,许子杰在新区究竟是谁?
很快丁岚就为我解了惑:“靓猪,想知道子杰是谁?呵,他就是风云。”
“怎么可能?”这声惊疑不是出自我口,而是谢雅,她代我问了出来,“他们不是兄弟嘛,怎么会在游戏里成了敌对?”问完又顿住,我想谢雅也是忆起最初冷战与风云并非敌对关系,而是在同一行会。
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矛盾,风云愤然离开行会,且带走一大批行会里的兄弟,另起炉灶,建立了新行会。当时还一直拉我加入他的行会,在被我拒绝后,与我大吵了一架。可后来又重归于好,直到那次城战,我挥刀砍向了他……
许子杰在被丁岚揭穿后,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我,更证实了他就是风云。昔日至交友人,最终变为敌人,不仅如此,谩骂、围攻、杀戮,这些他都对我做过。
可以说,靓靓轩猪最终心殇不玩,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一场硝烟弥漫的纷争,戏剧性地落幕了。最后谢雅提议送我去医院包扎伤口,在众目睽睽下,带着我走出了众人的视线。等从医务室出来,我的右手被缠了厚厚的纱布,跟粽子似的。
趁着陈新去付药费时,谢雅陪我坐在等候区感慨:“猪猪,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居然就在我们周围。”我懂她的感慨,既然这些人都是现实生活中的,那么她就算在新区玩得再低调,可因为君子的关系,两人的装备也不低调,故而大多数人都知道窈窕淑女与君子好逑之名。
我心有顿悟,终于知道许子杰从何得知我在新区的身份了。当初在餐馆里我与谢雅的对话被他偷听到,已经大抵知道我们玩过传奇,后来君子那件事曝光,在圈子里引起不小的争议,然后谢雅是窈窕淑女不言自明,而她在餐馆里唤我猪猪。
在新区,窈窕淑女与谁最交好,又唤谁是猪猪,已经成了最浅白不过的问题。
耳边谢雅轻声问:“猪猪,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心中一动,脑中浮现出她曾在电话里对我的那番箴言。
“你为何认为风云与冷战都喜欢……靓猪?”我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游戏的人物名,因为即使真有情谊,也是在虚拟世界里,不包括现实。
谢雅轻声而笑,拍了拍我的头:“也就你看不出来,那时区里谁不知风云与冷战翻脸是为了你?就是那缥缈仙子也知情的,唯独你这个当事人却不晓得。”我默然。
回到公寓楼下,我谢绝了陈新和谢雅送我上楼的提议,等车子离开了视线,我才反身往公寓楼内走,快到电梯时,突然横向里冲出来一个人撞在我右肩膀处,连带右手也是一疼,鼻间是股酒味,回首间已经听到闷哼声。
一个清俊的身影正在揍躺在地上的醉汉,打人的正是许子杰。他会在此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在揭破了风云的身份后,我早猜到他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许子杰看向我时欲言又止,转身将那醉汉拎起扔到了公寓楼外,再回来时眉眼间的戾气还残存:“靓猪,我们谈谈好吗?”随即又补充了句,“就在这里,不用太久。”
他堵住了我到嘴边的拒绝,我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忍一会儿,可腰背实在疼得不行,只能借势靠在电梯旁的墙上,淡淡地道:“说吧。”
许子杰见我神色淡漠,眼神缩了缩,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离我稍近些后道:“靓猪,当初我的本意不是要赶你出区的,我当时是气愤不过,气你为了他居然连我都杀。”
我浅笑摇头:“当初就跟你解释过,我并非是为冷战杀你,而是开城战时,你我行会敌对,战场上我们就是敌人。”可在那时,他根本听不进去,认准了我挥刀而下,狠心绝情。
“不,你不懂,我和他私下里有过宣言,那一场城战输的一方就退出争斗,赌注是你。”
我心上一颤,许子杰又爆出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这其中有如此多的纠葛,我却全然不知。难道真的是如谢雅所言,再次走入传奇的我,变得无心,所以看不见周遭隐藏的真相?
面前的许子杰像是陷入了回忆,表情怔忡,他说:“一座城池换一人,这是我和他的赌。当初我从适者生存行会离开时,就对他宣誓,总有一天要将沙巴克拿下,然后用它交换你。后来却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唏嘘不已,一座城池换一人,这只可能在古时战场发生的事,却真真实实地在游戏人物身上发生,我却一无所知。人们常常指责网游害人,实则不是网游的错,错的是人心无法控制。那些游走在传奇里的一个个人物,无非就是现实生活里无聊了、空虚了、寂寞了的人群走进那个世界,去实现很多现实里都不能做到的事。
许子杰一把握住我的双臂,认真地看着我:“靓猪,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许子杰这般诚挚的表情,他的眼瞳不比许子扬深幽,却更黑白分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静寂中一声清晰的冷笑划破耳膜。我俩同时转头,只见许子扬就站在门边,斜靠在门上,唇角是讥讽的弧度,眸光暗沉,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我轻轻动了下,许子杰松开了手,呆呆看着许子扬向我们走来。
“啊——”在我的惊呼声中,许子扬一拳挥了过来,目标……是我!
我条件反射一闭眼,却听身旁一声闷哼,睁眼去看,反是许子杰被他一拳挥到了旁边,原来刚才那一拳假意对我,实则在关键时刻却转弯对准了许子杰。
许子杰的脸上立即就青了一块,可见那一拳很重。这下他犹如被拔了胡子的老虎,毫不犹豫就扑了上来,居然跟许子扬扭打在了一起。
我僵站在原地,这两兄弟是发什么疯呢?几个来回,就可看出许子扬略占上风,且看他出拳的手法章法有度,明显是练过的,许子杰虽也不差,到底还是不如他哥出拳迅猛。很快,许子杰腹下中了一拳,痛得弯下腰去,许子扬乘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指着他发狠道:“子杰,警告你不要对她妄动心思!”
话完回转过身,满是戾气地狠盯了我一眼,这时的他完全没了平日的优雅,像一头发怒的豹子。他伸手过来箍住我的腰,使了蛮劲将我往电梯里面拖,这一下牵动我股椎处的疼,痛得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许子扬眸色闪了闪,继续拖着我走。
却听许子杰突然在身后怒吼:“许子扬,你心里有鬼!这么怕我与她有接触,无非是你怕她是十区水云轩这件事曝光,你更怕唯一那个号的事曝光!”
我浑身一震,侧过头去怔怔地望着,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许子扬却只是顿了一顿后,没有停下脚步,跨步走进了电梯内,发觉我还攥着门框不肯入内,就来掰我的手。
我回过头想向许子杰求救,如果还有什么秘密隐藏,那么我要知道真相,尤其是许子杰提到的水云轩和唯一!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风云吗?难道他也玩过老区?那么他又是老区里的谁?心有所惧,冥冥中已能预感,将会有更加震撼的与我有关的秘密被揭开,可我还是想知道真相。
眼见我紧拽住门框的手指被许子扬一根一根掰开,许子杰冲了过来,一脚踩住合上的门,然后怒目瞪着许子扬道:“你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将她锁在身边?”
“哼,这是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你和她?唯一的号我也有份,陪她练级陪她走遍玛法的都是我,甚至最后打了一夜同心小径里的猪卫,得到那枚求婚戒指的也是我,你凭什么想要一人独揽这一切?”
我的脑中似有什么被炸开,目光定在许子杰蠕动的唇,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他转向我,眼底多了沉痛:“轩猪,唯一不止是他,还是我。那个号是我们俩的,这个秘密没人知道,那年我们要同时入伍,不得不放下传奇放下你。可我不知道,他却在一个月后跑回去上线了,更没想到会将你伤得那么深。”
是什么模糊了视线,是风吹进了沙子吗?朦胧中见许子杰突然紧张又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轩猪,你别哭!”
我抬手一摸,一片潮湿……
许子扬在这时也松开了紧箍住我腰上的手,深皱着眉,面色沉黯地站在原处。他没有反驳,证明许子杰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我深究不解的为什么,终于找到了答案。可笑又可悲,原以为的岁月静好,最珍藏的回忆,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人说梦而已。
我听到自己在问:“也就是说,在新区的时候,你们两个人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水云轩了?”
无声的沉默,代表了默认,我的心沉到谷底。
曾经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悲哀,许家兄弟将我当成征服的对象,信手拈来,玩弄在股掌间。我到底还是被虚妄给玩了一回,屏幕背后的真相竟那么残酷。一场痴心不悔的网恋,原来只是一场笑话。我将目光淬炼成冰,狠狠刮过面前两个男人的脸,轻吐一个字:“滚!”
走进电梯,将门边的他们全都推了出去,用力砸关门键,直到门关上时,我才抱住自己的肩膀缓缓蹲了下来,把泪含在眼眶里死死逼住不让它掉落,脑子里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