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楼层,我机械地扶着墙慢慢走出,进屋瞟了眼墙上的钟,已快午夜十二点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脏污,拿了衣物进浴室,出来时已见许子扬反靠在沙发椅背上,手上夹着烟,神色莫名地盯着我看。
我转身往卧室走,一直进到里面也没听到声响,很意外地他没有阻拦。门轻轻阖上,隔断了停滞在我后背的视线。躺在床上,睁眼瞪着天花板上的白,年代久远,好多具体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也无从去分析唯一究竟是哪一个,真相如最毒的酒腐蚀人心,我这个傻子傻到眼盲不识人,甚至……分辨不出人物背后究竟是谁与我一同畅游,谁与我说的那些情话,谁又是谁的谁?
但许子杰最后也透露,那个夜晚通宵达旦打求婚戒指的是他,那么托付战狂的人也应该是他,还有那句“最爱”……然后,一个月后回来再现传奇的人,却是许子扬,难怪冷漠疏离得像变了个人。
言之凿凿深爱我的本不是他,那又怎能要求这个人言行一致呢?
忽闻门边传来细声,我立即翻转了身闭上眼,耳朵却竖起来。果然听到脚步声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心上,在胸口震动如雷。
我以为许子扬会像往常那般默默躺在旁边,哪知却听那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竟是走到了我跟前,他那焦灼的视线就是我闭着眼都能强烈感受到。
当微凉的手指突然触及我脸颊时,几乎是瞬间我就向后弹跳开,眼睛睁开时看到他修长的手指顿在半空,往上寻望,是他略带深幽的眼眸。
许子扬就势坐在床沿,低首沉目凝视着我。我从床上坐起,目光垂落他处,也不吱声。一声讪笑传出,他的气息突然逼近:“浅浅,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我微微抬眼,对上他的瞳眸。
“刺猬。”他唇角弯了弯,“像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怎么,在知道唯一也是子杰后,就连我碰一下都这般排斥了?”淡淡的嘲讽里透着风暴,我受不住这压力,避开了目光,却突然被他扣住下巴转了回来。
“说话,不至于失声了吧?”他松了下巴处的钳制,改为用手指拂过我脸颊,忽然放缓了声音问,“还疼吗?”怔怔过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脸上的指印,想起刚才他的动作,原来他抚的是被他指尖扇过的地方。
我微昂了头牵起嘴角讥笑着问:“你说呢?”
却见他敛目而笑,下一秒居然探身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原本那处其实已经没多大痛感了,被他这么一吻后,立即灼热又起,我毫不犹豫伸手就去推他,却不防自己右手的伤,在抵到他胸前时,痛觉瞬时传至整个神经。
许子扬轻捏住我的掌翻过来一看,只见那白色纱布隐隐透着红,估计是里头碎片插入处又渗出血来了。凉风扑面,他放开我的手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手抱医药箱走了进来,有些讶异,他倒是知道我放东西的地方。我想要接过来自己重新包扎,他却挑了眉问:“你一个人行?”话不多说,拆开几条橡皮带子,将纱布揭开来,掌心处的猩红尤为明显。
用碘酒洗伤口时,我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那疼是钻心的。而许子扬却似没听到一般,自顾动作熟练地清洗、包扎,等他将最后的绷带粘牢时,我瞪着臃肿不堪的手掌,欲哭无泪。
“翻过身来。”
我不懂他的意思,他再度重复:“翻过身,趴着。你的屁股难道不疼?”
这回我的脸刷地一下飞红,难堪地移开目光:“许子扬,我们不该这样。”不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两人之间有那么深的结,怎么还能像以往那般相处?
许子扬凉了眸子,沉郁开口:“那你说说,我们应该怎样?知道子杰也是唯一,甚至当年为你发疯的都是他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了?怎么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余浅,我不管你是水云轩还是靓猪,那不过是一场游戏,给我脑袋清醒一点,我许子扬才是你现在的男人!”
“我的男人?你是吗?是谁在我受辱时站在对立的一面,甚至还指责我,要我向人赔礼道歉?又是谁当众扇来一巴掌,留下我脸上这些指印?我还真不知道你许子扬是我男人呢。”就算是纸糊的性子,也有爆发的时候,聚会上所积存的怒气加上残酷真相的冲击,令我在此时出离地愤怒。
许子扬默然看我片刻,才缓缓开口:“余浅,这才是你的本性吧?我以为你是温顺的猫,其实却是只带了刺的刺猬,甚至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旦有任何事触及你的底线,你就会浑身如炸了毛一般竖起刺。就像在聚会上丁岚侮辱到你的闺蜜,你就想也没想冲上去捍卫你的友情。可是……”
他顿住,寒霜满布的眼划过尖锐,嘴角附着讥诮:“你可知你挥丁岚那一巴掌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有的是手段将你整到滚出这座城市,让你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而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打过她两次!当真是令我惊叹。”
我被他说得面色泛白,却还是昂着头道:“当时的情况你也在场,我不可能容忍别人这般侮辱小雅,会冲上去也是不想小雅因为冲动之下的愤怒还击而遭到丁岚的报复……”
话没说完却被他冷哼着截断:“不自量力!谢雅即使真打了她,至少她还有新子在后面撑着,丁岚或多或少都会顾及,你呢?有什么?若非我当时指尖掠过你脸,你以为丁岚会不发飙?”
听这口气,好像我该千恩万谢他的高抬贵手!我怒气攻心,不想跟他费口舌了,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他兜脸扔过去,他扬手挥开了枕头,凉着声音骂:“你这个泼妇!”
我一口气倒抽,差点没噎着,既然骂我是泼妇,那我就不客气了,直接一脚向他胸口踹去,他不防备,往后仰了仰,险些侧倒过去,我抓住机会补上了一脚,这回踹个正着,也将他从床上给踢落地上。
地板上传来不小的声音:“余浅!”怒吼声响起,我心中一惊,直觉就是逃,连忙翻身想从另一边下床,脚刚着地就被他从身后拦腰一勾带回,随之沉重的身体压住我,而屁股这一撞真是要了我的命,我哀号起来。
“余浅,今天我不收拾你就不姓许了!”沉怒的威胁在耳边,我扬起左手朝他脸上抡去。
有人说泼妇是任何一个女人潜藏的本质,一旦被挖掘出来,前途不可限量。而此时的我,既然已被人给冠了泼妇的名,也不怕身体力行一回。
许子扬眼明手快地来抓我的手,却还是被我的指甲刮过,那张俊逸的脸上顿时出现两条血痕,这下我笑了,他给我两个指印,我送他两条血痕,扯平了。
瞟了眼自己那半长的指甲,前两天还打算剪来着,幸亏没剪呢。
许子扬被我恶意的笑彻底激怒,控住我的两个手腕在头顶,又用两腿死死压住我仍在踢动的脚,这下我跟个上了刑架的囚犯一般,给钉住了。
一番挣动后,我气喘至极,发现他情绪亦有异状,从那眸色立即了悟。我嘴巴一张就被他重重堵住,牙齿磕碰,疼到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也不管不顾,只咬着我唇,两片唇瓣开始麻痛。他不急于要启开我合得死紧的牙齿,直接转移了阵地,从脖子处向下延伸,我甚至都不用看也知那处定是红痕斑斑。
“许子扬,你浑蛋!我不要!”我尖叫出声,在挑破了唯一这件事后,我接受不了再与他做这件事。可我口中的浑蛋却根本不理会我,只抬起眼邪冷地看着我。
等一切平息时,我浑身无力,男人的沉笑尤为清晰,尽多讽刺在内。我身上一轻,他下地走往浴室。很快出来,手上拿了块毛巾,还冒着热气,在我疑虑的目光里突然伸手一掀被子,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趴过去。”
一时被震住,我愣愣地听了他的话翻过身趴着,随即暖暖的毛巾覆在我腰背以下的骨椎处,顿时那处的酸痛得到缓解。
他居然还记得!热毛巾平摊在伤处,他的手微微用力按压,轻重有度,重时痛觉加倍,轻时又缓和。“说你傻还真没说错,人家推你一下,也不晓得顺手抓个什么,居然就实打实地往下摔,手掌撑地时扎到了还偷偷藏着,有你这么笨的女人吗?”
数落的话在头顶,我心上微微一动,他的口吻听起来像含着眷宠……我立即挥去这个念头,这种宠溺在任何人身上出现,也不会是他对我。
许是见我不吭声,许子扬将毛巾放回了浴室后再出来,就上床搂了我在怀里,轻声说:“记住,以后少去惹丁岚,尤其别让她知道你在老区玩过,现在她只当你是十区的靓猪,多少会改变一些对你的态度。”
我笑了笑问:“她是格格,对吗?”唇角的弧度扬着嘲讽。
许子扬的手指抚过我的唇:“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的手指加重一按,我立即“嘶”的一声,那处破皮了。他轻笑出声,看我这般模样竟似心情转好,“你啊,性子怎么这么倔呢?咬破了唇痛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扭转了头,直接埋在枕头里,不去理他的恶意嘲弄。
在感觉到他手往我背部滑时,我神经一紧,他的手最后停在我腰下,轻轻按压起来。
折腾了一晚上,我身心俱疲,一闭上眼睡意立即涌来,很快意识就迷离了,恍惚间感觉按揉的手似乎一直没停,而耳边似有叹息声。
风波在狂澜中暂时平息,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晃眼就是半月。这日,导师召集学生到天桥项目的工地上实习观摩。我到得晚,远远就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着橙色安全帽,似有所感,他的目光向我这边扫略过来。这个男人,无论身在何地,都会成为场上注目的焦点,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某种气质,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视线转移开,见导师与他并排站在一起,丁岚站在左首,他们手中似乎拿着一张图纸在研究。早知他对这项工程重视,所以他在此出现也不算什么新闻。仰头看那初具规模的天桥,即使只是一个雏形,已可见宏伟。
师兄秦宸眼尖发现了我,立即大步朝我走来,递过手中的安全帽。因为工地上堆满了建筑材料,所以我们一前一后只能挑着空隙往那边走,不可避免要经过脚手架下方。侧头往上看了眼,几名工人正在传递钢管。
阳光直射,有些照花了我的眼睛,等我眨了眨眼后,白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垂直而落。在那瞬间,我身体本能地向前扑,撞在师兄宽厚的背上,他不提防我的突然动作,往前栽了两步,跪趴在地上,与此同时,我的头部被重物击中,然后是“哐当”落地的声音。
痛觉并不是马上就涌来,反而是有什么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滴,然后将我的眼给糊住了。视线里成了猩红一片,我看到师兄震惊且扭曲的脸,这时剧痛才开始侵袭入脑。
“余浅!”几声惊呼在耳边,一时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一手微微使力撑着地面,一手抬起往脸上抹了一把,低下眼看手中的湿漉,鲜红一片,原来是血……我被那该死的钢管砸中了头,不但安全帽被砸落,还把头给砸破了!
师兄似乎吓傻了,直愣愣坐在地上瞪着我,我想冲他笑,可笑容没牵出,意识却昏沉起来,蒙眬中感觉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得鼻间透入的气息很好闻,也很安心,于是就放心睡了过去。
是依稀的说话声将我从昏沉中吵醒的,仔细听是熟悉的男声,迟钝的脑袋几秒过后反应过来是许子扬在讲电话。
“医生怎么说……嗯,好,我暂时不过来……这边安定下来我再……若有反复一定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我想许子扬一定不是在说公事,因为他讲电话的口吻好温柔,清冽的嗓音配上他的语调,格外有魅力。只是,温柔不是对我……
在他挂电话的同时,我也睁开了眼,不用寻找,他就站在床侧。他转首看来,目光相碰,他微愣了下,随即俯身问道:“醒了?”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整个人都绵软无力。
许子扬抬手按了下床铃,很快门就被推开,一长串走进好些穿白大褂的,测心跳、量血压、换液,同步运作。医生做出诊断:“伤者已经稳定下来,定时换药,按时休息!”
我心里暗自嘀咕,听这话是还有不稳定的时候?等医生与护士离开后,许子扬好像知道我的想法,淡淡道:“你昏迷了两天,钢管砸下时,你的安全帽戴得不好,直接被砸开,铁片插入你后脑,若非抢救及时,恐怕很难苏醒。”
我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竟然……如此严重,当真始料不及。
门上两声敲响,许子扬应了声后,有人推门而入,侧目看去,睫毛轻颤。
是丁岚与他那个助理。
丁岚进门时向我的方向瞟了一眼,走到许子扬身旁道:“子扬,都已经安排好了,晚些会有记者给你做个访谈,就这次的工地事故写个专访。其间你陪护在伤者病房的消息会陆续报道出来,应该不会对工程造成大的影响。那几名操作失误的工人已经停职审查。”
这时候的丁岚很像贤内助,井井有条地安排相关事宜,而我也从她的话中领悟到许子扬为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做场面。不成想,我的意外受伤可能会影响到那项工程,难怪他要如此紧张了。
许是点滴里有安眠成分在,一阵疲倦袭来,我也懒得去理会他们,就阖了眼假寐。很快他们说话声变小了,脚步声离去,门被轻轻带上。
我嘴里又干又苦,闭着眼想,又自作多情了吧?睁眼醒来看到许子扬在身边时,有那么一瞬是心怀感激的,甚至以为昏迷前最后那个怀抱是他的,他不顾众目睽睽抱起了我,现在想应该不是他……
可能是哪个同学吧。
昏迷了两天,即使还觉得疲倦,却也睡不着。倒是身体的知觉渐渐回来了,头部的疼痛也如约而来,钻了心地撩着我的神经。这般折腾了好一会儿,身体才终于抵不住疲倦,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