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①于豪放之中有沉著②之致,所以尤高。
【注释】
①“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与“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出自北宋词人欧阳修的《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王国维在引文中将“人生”误作“人间”,将“始共春风”误作“始与东风”。
②沉著:即沉着,指从容不迫,深沉而不轻浮。
【译文】
欧阳修的《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中“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等词句,在豪放中有沉着的意趣,所以其意境更加高深。
【评析】
一般说来,豪放的意趣与沉着的情致本来存在着一种现象上的矛盾,是非常难以融合在一起的,但在欧阳修的笔下却十分圆融地共存着。仅凭这一点,欧阳修写词就高人一筹,就能称得上大词人。在《人间词话》中,有不少大词人,王国维是既推崇又毫不客气指出不足的,但欧阳修是个例外——王国维对欧阳修是一味地赞赏,没提欧阳修的任何不足之处。言语之间不难看出,欧阳修的创作艺术对于王国维词学思想的形成应该产生过重要影响。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写离情与风月的关系,“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两句写看花与离春的关系。这些文学意象在古代诗词中极为常见的,很多人写都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但欧阳修却能从中翻出新意。王国维认为,欧阳修将情痴与风月断然判为两种东西,就是对于传统语境和文学意象的一种颠覆——因为诗人、词人素多抱怨风月误人,遂将满怀痴情归诸风月的诱导,而欧阳修认为情痴乃是人与生俱来的,与风月本无关系,这种看法与当时的主流看法大相径庭。
欧阳修将情痴的自然天生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具有一种包揽的豪趣,“不关”二字尤见其情。不过,欧阳修的这种分离情痴与风月的关系,其实将情痴的形状表达得更为沉着,尤其是当这种情痴的内涵指向离别时,沉痛之情也就更为深沉而内敛,因为已经没有外在的风月可以分担这一份情感了。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两句写看花的豪情,是从文字表象就可以感受到的。“看尽”“始共”带有前提性的说明,更将豪放之意彰显得淋漓尽致。不过,这种看花的豪情乃是离春、离城、离人的前奏,豪情终究要纳入到离情之中。因此,王国维认为“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确是把握了欧阳修的抒情艺术特点。当然,豪放与沉着兼具并不等于两者平分,重点是落在沉着上的,“豪放”只是“沉着”的外在表象而已。如此一来,这一评论也可回归到王国维“深美闳约”的理论宗旨中去。
【参阅作品】
朝中措
(北宋)欧阳修
平山阑槛倚晴空①,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②几度春风。文章太守③,挥毫万字④,一饮千钟②。行乐直须⑥年少,尊⑦前看取衰翁⑧。
【注释】
①平山:平山堂,在扬州西北蜀岗上,为欧阳修建,欧阳修曾经在堂前种柳。
②别来:分别以来。欧阳修曾离开扬州8年,此次是重游。
③文章太守:欧阳修当年知扬州府时,以文章名冠天下,故自称“文章太守”。
④挥毫万字:作者当年曾在平山堂挥笔赋作文多达万字。
⑤钟:钟此处通盅。千钟:饮酒千杯。
⑥直须:应当。
⑦尊:尊通“樽”,酒杯。
⑧衰翁:词人自称。此时,欧阳修已50多岁。
【鉴赏提示】
嘉祐元年(1056年),欧阳修的朋友刘敞出守扬州,欧阳修作此词送给他。欧阳修曾知扬州府时,此词借酬赠友人之机,追忆自己曾经扬州的生活,塑造了一个风流儒雅、豪放达观的“文章太守”形象。词人回想当年自己在扬州造堂种柳的情况,抒发沉浮宦海、人生易老的感慨。下片写刘敞的豪气,最终归到自己。欧阳修词突破了唐朝、五代以来的男欢女爱的传统题材与极力渲染红香翠软的表现方法,为后来苏轼一派豪放词开了先路。欧阳修政治逆境中达观豪迈、笑对人生的风范,与苏东坡非常相似。而这正是其意境深远,深得王国维所喜爱、好评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