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①，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②，犹为皮相。
【注释】
①“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出自北宋词人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
②东坡赏其后二语：出自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引惠洪《冷斋夜话》。
【译文】
在众多词中，秦观词作的意境最凄婉。写到“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时，其意境变得更凄厉。苏轼却欣赏他该词的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其实只是看到了表面现象。
【评析】
在此则，王国维承上一则以“伤心人”来评价秦观，继续就秦观词的悲情特点作进一步论述。他将“深美闳约”“要眇宜修”作为词体的基本特性，这意味着“婉”在词体中的规范意义，而“凄”则是对词体情感的基本指向，通俗地说，词就是委婉表达悲伤感情的一种文学载体。正因为如此，王国维分析“有我之境”时，谈到“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情感，都不约而同地指向悲情。不难看出，“凄婉”已经成为王国维对词体体性的再一次概括。
在王国维词体观念中，秦观词是最为典范的，即“最为凄婉”，这是秦观词与其他词区别所在。王国维举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作为例证，孤馆、春寒、杜鹃、斜阳都是适宜表现悲情的意象，秦观又以“可堪”“闭”“暮”等强化了这种悲情的力度和深度，非一般悲情可比，以致王国维认为是“凄厉”。这里的“凄厉”与王国维语境中的“悲壮”实际上是意义相通的。
当然，王国维在提出自己观点时，也批评了苏轼对“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的偏爱，但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事。这多少有些令人费解。估计，苏轼欣赏“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的原因是其中传达了醇厚的韵味，有余不尽之意，而王国维在乎的是悲情的力度。一个注重情感的纵深开掘，一个侧重情感的悠远传达，评价有所不同，这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参阅作品】
满庭芳
（北宋）秦观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①。暂停征棹②，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③，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④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⑤。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⑥。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注释】
①谯门：诗人与其眷恋的歌妓分手是在会稽（今浙江绍兴），谯门指会稽城门。
②征棹：远行的船。
③蓬莱：指会稽蓬莱阁，在龙山下。蓬莱旧事：指男女爱情的往事。
④消魂：形容因悲伤或快乐到极点而心神恍惚不知所以的样子。香囊：盛放香料的荷包。暗解：言解以相赠。
⑤罗带：古人以罗带打成同心结以表爱情。罗带轻分：指与情人分别。
⑥谩：徒然。薄幸：薄情。
【鉴赏提示】
这首《满庭芳·山抹微云》是秦观最杰出的词作之一。“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雅俗共赏，只此一句便足以流芳词史。一个“抹”字出语新奇，别有意趣。“抹”字本意，就是用别一个颜色，掩去了原来的底色之谓。“山抹微云”，即山掩微云。若直书“山掩微云”四个大字，那就风流顿减，而意致全无了。词人另有“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转处山”的名句。这两个“抹”字，一写林外之山痕，一写山间之云迹，手法俱是诗中之画，画中之诗，可见作者是有意将绘画笔法写入诗词的。山抹微云，非写其高，概写其远。它与“天连衰草”，同是极目天涯的意思：一个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霭苍茫的境界；一个衰草连天，便点明了暮冬景色惨淡的气象。全篇情怀，皆由此8个字里而诱发。这首词笔法高超还韵味深长，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非用心体味，不能得其妙也。在阅读这首词时，我们可以用“凄婉”而不“凄厉”分析本词的风格，当然也需要感受一下秦观“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