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这么说,等于是她自己暴露了秘密。
丁树海又开了口,虽然语调轻柔而缓慢,但沉静中依然显得格外有分量:“不管是什么朋友,下次你都可以请他来坐坐。”说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起身理了理西装,“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方煜文应了一声,连忙也起了身。
两个人一前一后,和她擦身而过。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女孩子便双腿一软,又一次瘫坐在地。
司机毕恭毕敬地请一老一少上了车,见方煜文一脸有话要说的神态,便很自觉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
方煜文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这件事,真的不管啦?”
丁树海定定地看着前方:“现在还不是管的时候。不用急,出国之前还有时间。”
方煜文揣摩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那么这件事,您是不是打算亲自过问?”
丁树海回头望了他一眼:“你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方煜文顿时有一点儿局促:“呃……您当然有您的理由。”停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只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应该是了因山的事。您已经很忙了,这种小事不如让我来处理。”
丁树海不易察觉地扬了一下嘴角:“你错了,了因山的事已经在掌控之中,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要准时赶到松山墓园。”
方煜文明白,这就算是结束了这场谈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点整,还有半个小时。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心里暗暗地想:这个时候,那个人想必也在去往松山墓园的路上。他总是在每年的四月四日十点半,准时为J排27号墓送上一捧雪白的马蹄莲。风雨不改。
因缘湖的勘查,收获更是少得可怜。大家在湍急的水流里奋斗了半天,只在湖底找到了一只绑着绳索的布袋,袋子里装了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绳索绑着布袋的那一端还很紧,另一端则松散了,证实了叶知远关于沉湖抛尸的推测。至于湖畔,也不知道有多少情侣来来往往过,杂七杂八的垃圾就找到了一大堆。
同志们只好心情灰暗地收了队。警车还停在山下,一路从山上走下,没有不满头大汗的。
叶知远一面开车一面感慨:“哎呀,累死累活无所谓,就怕白忙一场!”停了一会儿,却不见雷诺回应。转头一望,他正出神地看着前方。便叫了一声:“哥!”他喜欢这么叫雷诺,亲切。
雷诺恍然回神,和他对上了视线:“嗯?”
“你又想什么呢?”
雷诺又想了一下,回他一个微笑:“没什么。”
“……”
在叶知远的心目中,雷诺就是一个不朽的偶像。他觉得雷诺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好:有话都喜欢放在肚子里。
“是跟这件案子有关吧?”
“嗯。”
叶知远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雷诺却看也没看他:“……”
“哥!你就告诉我吧!”偏偏叶知远是个猴子投的胎,动不动就百爪挠心,“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不告诉我,我又得想上好几天。你看看你看看,”说着,就把头发根儿拨给雷诺看,“自从跟了您,我这白头发是一天比一天多。”
雷诺给逗笑了,轻斥一句:“好好开车。”
“我在想,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了因山,在因缘湖动手。”他说。
叶知远不假思索:“因为地方够偏僻?”
雷诺也不否决:“偏僻是偏僻,但是并不是人烟稀少。他必须选择一个特别的日子,避开很多情侣才能下手。”
这么一说,叶知远也觉得有点儿意思:“嗯……是有点儿麻烦。其实城里面就可以找到下手的地方,还不用这么挑日子。”
“而且,从山下一直走到山顶,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他为什么不在途中任意之处下手,然后把死者埋在树林里,而一定要走了这一个小时,在因缘湖边下手,将死者沉尸湖底?如果只是为了不让尸体被发现,其实前一种做法不是更稳妥更省事吗?”
叶知远怔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点。但是他也马上追上了雷诺的思路。
“就是说,凶手选择在因缘湖动手并不是为了方便行凶,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雷诺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两人在山林间并肩而行的画面。
女孩子大概笑得很开心吧。那个男人,是否也回以她温柔的笑脸?
会到这里来的情侣不应该正处于甜蜜之中吗?
很有可能,他们还情意绵绵地手牵着手。
“凶手像一个情人一样陪着死者从山下一路走到山顶,其实心里却在想着杀死她。他其实根本就不爱她。他也明知道死者爱着他,却还要杀死她。”雷诺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为那个还没浮出水面的凶手下了一个总结,“他很有耐心,也很无情。”
叶知远叹息似的轻道:“因缘湖,本应该是爱情修成正果的地方,却成了爱情的坟墓。他是在嘲讽。”
“不错。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叶知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知道了死者的死因。”感觉到雷诺微微惊讶地看向了自己,便也转头望了他一眼,有点儿玩世不恭地轻轻一笑,“死于爱情。”
雷诺不说话了。这不是答案,但也并不错。
如果早知道一段爱情会换来一个谋杀,无名死者……哦不,那个可怜的女人,还会爱上凶手吗?当凶手撕破了伪装,终于向她下手的时候,是不是后悔啦?
她,来得及后悔吗?
车厢里面安静了下来。谜团在渐渐膨胀,空气里隐隐约约涌起一缕寒冷。
叶知远试图用专心致志地开车,来暂时丢开这件案子。虽然这件案子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害他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用这样残忍又卑劣的手段来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前方绿灯只剩下了8秒。脚下不自觉就加了一点儿速。
人行道两旁的行人也一个个前倾了身体,甚至还有人干脆上前了两步,就等着红绿灯转换的那一刻。叶知远匆匆地扫了一眼,有刚下班的工人,也有刚放学的学生,还有一群跟在老师身后的幼儿园小朋友……正要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心口蓦然一凉。
“知远!”
雷诺的一声厉喝,令他恍然回神。前面的绿灯赫然变成了红灯,他慌忙一脚踩下刹车。
嘎的一声,警车堪堪停住。幸好车子开得并不快,两个人前摇后晃了一下,便坐稳了。只是心头突然狂跳起来,紧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都捏了一把冷汗。急忙抬头,正看见守候在两旁的行人一阵风似的走上了斑马线。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可是往来穿梭的人流里并没有那道白色身影。
只是一时眼花吗?
“知远?”
“啊?”
雷诺有点儿奇怪地望着他:“怎么啦?”
叶知远惶惑地转回头,又看了看斑马线上的行人,确实没有那道身影:“没,没什么……”
红灯又转回了绿灯。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开动车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真的是他眼花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头还是坠坠的,被高压电击过一样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