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可知的天空带信来的使者们,向我致意又向前赶路。我衷心欢畅,吹过的风带着清香。—— 《吉檀迦利》
已是入夜时分,明日的天气似乎不会太好,因着夜空里一星半点的光也没有,偶尔打墙角传来的几声猫叫显得尤为惊心。
对面的人周身被夜色笼罩,冷峻的轮廓好在被路口透进来的光缓和,苏零落往二楼上看了看,靠西的那间房已熄了灯,刘妈大概已经睡了,她将院门轻轻带上。
“我已经查过了,这些都是那人的资料,看完后想办法处理掉。”邱世诚将文件袋交到苏零落手上。
她将这沉重的消息接过,一时手足无措,只木讷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邱世诚点点头,叹了口气:“他,确实是苏信,你的弟弟。”
她颇为激动,眼眶一下红了,颇为激动道:“这难道不是好消息?”
“对你来说,恐怕真不是。”邱世诚的语气一下变得坚决。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旋即想到:“难道他现在在为他们做事?还是他现在已经是……”
“总之,你离他远一些,这个风口浪尖上千万别去看他。”他这么一说,苏零落心里已然明白。
“我……”她明知她的要求绝对不被允许,但念及那人就是自己失散十多年的亲弟,仍想开口求他,话还未出口,他却已经明白似的打断她:“不必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苏零落进客厅的时候并不打算开灯,她小心翼翼的将文件袋揣在怀里,蹑手蹑脚准备上楼,头顶的大灯悠然间一亮,光线十分充足,足以照清楚她的全身,任何一处。
刘妈站在楼梯末端,蓝灰的薄衫一直罩到她的脚踝处,好像是在那等了许久的样子。
“苏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进了屋子也不开灯?”
苏零落将文件袋往后腰处挪了挪,微笑应道:“我以为你睡了,怕吵着你,所以就没有开灯。”
刘妈不再对她追根究底,只责怪道:“赶快上楼睡觉吧。”
苏零落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直觉,自打年初从靖柏山上回来开始,数月来刘妈似乎总是令她出奇意外,有时觉得她仿似执意要窥探些什么,有时又让人觉得多余的那些仅是关心而已。
苏零落将房门锁好,才在桌前坐定,黑暗里,那份文件袋就放在桌子上,她拧开台灯,将光线调到最暗,只借着微弱的灯光,抽出文件袋里的纸,本想逐字逐句的读下去,却不料恨不得一目十行,然而最终还是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且令她尤为胆战心惊的字眼,上帝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以这样机缘巧合的方式让她得知弟弟苏信还存在于这世上的消息,并且与她离的这般近,然而证实消息的这一刻,喜忧参半,毕竟,今时今日的自己,与他为敌。
其次另一件事几乎同一时间跃然心上,邱世诚临走前对她说他知道该怎么做,他有什么理由帮她呢?一日纵敌,万世之患,敌不可纵这样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若是念在旧日情分上帮她赦免她的弟弟,那之前难道是她错看了他?他并非铁石心肠,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苏零落起先并没有在意,直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翻碎裂的声音,她才意识到,楼下那只恐怕是假老鼠。
待到西面那间房的房门落了锁,她才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这部电话和楼下那部属同一个号码,而如果说刘妈是叶嘉良派来监视自己的,这个点,刘妈的电话一定不是拨往司令部而是叶嘉良的住处。
“我想查一下,刚刚连通这部电话的是哪个号码?”
“小姐,您稍等一下,是792688您记一下。”
果不其然,792688就是叶嘉良住处的号码。这么说来刘妈与叶嘉良之间早就暗中联系了?苏零落想起上一回查的那个号,既然刘妈是叶嘉良派来监视她的,自然是有事便同叶嘉良汇报,不是他的私宅就是司令部。
-
翌日,苏零落下楼便看见叶嘉良已在客厅用早餐,想必已经来了很久了。
“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一会了,见你没醒也就没去叫你。”
“有什么事吗?不会是专程来同我一块吃早餐的吧?”
“你若是这么想也未尝不可。”叶嘉良点头,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苏零落“嗤”一声,显然不同意他这样说,转头看向钟摆上头,空空如也,正巧刘妈走进来,她随口问道:“咦,刘妈,那上头那只青瓷花瓶呢?怎么不见了?昨天我回来时还见着的啊?”
叶嘉良跟没听到似的只专心喝着碗里的粥,刘妈被问的有些心虚,只低声答道:“苏小姐,真对不起,我早上不当心给碰着了,摔下来就碎了,要不我一会就去给你买一个。”
这时叶嘉良才放下勺子,悠然开口:“一只花瓶而已,这么较真做什么,你要是喜欢,我一会叫人送个一车来,给你满屋子摆上。”
“这倒不用,我就随口问问,本来这些东西就是易碎之物,磕不得碰不得,你要是给我满屋子摆上,我要哪天晚上起来没开灯走路那还不得全给碰碎了,只是一直以来刘妈每天都给花瓶里插上新鲜的花,而我好像也习惯了往日里这客厅的味道,这以后要是没了,还真有些怀念。”
苏零落边说边瞧着刘妈的神色,慌张里带了些懊悔,谁说不是正中下怀?就连叶嘉良在听完这些话之后,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
“说正事,我一早来主要是问问你昨晚影院的情况。”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司令部唱的是哪出戏呢,我跟宋小姐出来的时候见整个影院都被司令部包围了,叶司令,不会是又有大行动却独独少了我吧?无所谓,反正现在都是绝密行动,外人不方便告知,我都能理解。”说完她朝叶嘉良莞尔一笑,话里话外却都透着一股嘲讽之意。
叶嘉良急了跟着解释:“零落,你别误会,昨天我得到消息……”
话还没完即被打断:“共党会在影院接头?结果呢?无功而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次又一次,我真不想提醒你,你的线人……”
“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他,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奸细,上次因为郑鸿达一事这个问题就被搁置了,马上新的审讯处处长就要上任了,现在必须要把这个问题处理掉。”
“那你是在怀疑谁?”
叶嘉良沉默,除了自己,好像其他人都信不过。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是我?还是邱世诚?还是范英杰?还是……”
“行了,我想让你暗中帮我查查邱处长。”
苏零落笑了:“怎么,前几个月还说他是穆局长亲自调来的不会有问题,现在又怀疑他了?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让我去查他合适吗?”
谁料叶嘉良却是极为赞同的口气:“再合适不过了!”
苏零落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好像是忘了那天晚上在这屋里对她说的话了。
“我承认,那天我说的话不太好听,但是零落,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情意,我想你应该都懂。”
“你是让我以老朋友的身份接近他?更甚者是以旧情人的身份?”苏零落突然觉得世事弄人,这些关系想来真是令人想笑。
“可是你明明已经喧宾夺主了?你也说过司令部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你叫我如何去做?况且我跟他现在已经毫无瓜葛,不想再有任何感情牵扯。”
这一番话在叶嘉良听来自是不甚安慰,十分受用:“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多有委屈,然而眼下形势严峻,还望你能暂且撇下个人感情,邱世诚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之前让英杰暗中查过他,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当然这是最好不过的,但我就怕万一,所以我认为以你的身份去接近他,也许他会对你更加坦白。你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想知道他档案里那空白的两年在哪里,做过什么?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我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苏零落狡黠的笑道:“暗渡陈仓你也默许?”
叶嘉良点头:“我相信你可以把握好分寸,今天我要出趟城,天气不太好,我得早去早回,司令部里也没什么事,要上班还是待在家里你自己决定,我先走了。”
苏零落越发看不透叶嘉良,他派刘妈来监视自己,却让自己去调查邱世诚,他这是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
叶嘉良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回去问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刘妈:“刘妈,你今儿打碎的那只瓷瓶的碎片在哪?”
刘妈一脸茫然,心想叶司令追究这碎片做什么,慌张道:“我没倒掉,都,都在柴房里呢,这瓶子很贵重吗?我是不是……”
“没事,刘妈,你给我把那些碎片包起来去,我想带走……”
叶嘉良想起苏零落的那些话,这些东西都是易碎之物,磕不得碰不得。说的一点不错,好在碎的不是很厉害,还能找个老师傅修补一下,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