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会吸烟，但最近，我每天都要买一包香烟。事情是这样的：我刚调到这个单位之后不久，有一天下了班我往家走，走出没多远，看到路旁有一家烟店。我自己不抽烟，可我想，应该买包烟备着，说不准哪天新同事来串门，也好招待招待，于是便走了进去。店老板是个瘦女人，正坐在桌子边一个人玩扑克牌，见我进来，她对着后墙喊了一声什么，应声由里间走出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年龄在二十二三左右，眉清目秀，一说话脸就红，因为皮肤白嫩，脸上那片红云就特别明显。
“先生，你要什么烟？”
“随便。”
姑娘微笑着站在那里，似乎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我的回答使她有点儿为难，于是我便点点柜台玻璃：“这个吧。”
“三五牌，10元。”姑娘利索地把烟递给我，我付了钱。
大概是像我这样的顾客很少见吧，走出店门老远，我回头看看，她还站在柜台后面微笑地看着我。
我今年25岁，已经到了特别注意女孩子的年龄。但平时注意是注意了，结果却没有一个能引起我的朝思暮想，然而这位姑娘却强烈地吸引着我。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那秀丽的脸庞，甜甜的微笑，清晰地、长时间地显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显现在脸上的那片红云，啊！真是太美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烟店还没开门。下了班，我几乎是奔跑着来到烟店门口，那位姑娘微笑着向我点头，我不由自主地又走进了烟店。姑娘见我站在柜台前，愣着，这回她没问什么，就拿出一盒三五牌香烟递给了我。
啊，她已经认出我来了！每天那么多顾客，我只去过一次，她怎么就认出我了？我感觉很开心，我又付了10元钱，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晚上我躺在床上，又是翻来覆去地合不上眼：她一定是个打工妹……
她有文化么……她家里一定很困难……她有没有……她……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那家烟店买一包烟，好像一天不去就心神不安似的。她呢，好像也很注意我，有时我去得晚了点，就见她一边应付顾客，一边东张西望，直到看见了我才仿佛定下心来，甜甜地给我一个微笑。这一天，我又去烟店买烟，没有顾客，老板也不在，她一边把烟递给我，一边说：“你抽烟很厉害？”
“一天一包。”我骗她。
“这念什么？”她指着烟盒上的一行字问我。
“吸烟有害健康。”
“这话对么？”
“当然对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抽烟呢？”她瞪着两眼望着我。
我笑了，说她：“你太天真了，如果都不抽烟，你们这烟店不是要关门么？”
姑娘低头不语。
回到家，我看见妈正在翻看我摆在书架上的香烟。
妈见我回来了，问：“你买这么多烟干什么？”
“招待客人。”
妈把脸一沉，说：“你学会说谎了。”
我很羞愧，在妈面前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我只好坦白。我吞吞吐吐地说：“卖烟的是个姑娘……挺好看，我每天去买一包烟看看她”妈笑了，说：“傻儿子终于行动起来了。你了解她么？”妈一边翻看那些烟，一边问我。
我说：“正在了解。”
妈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慎重。我别无他求，只要人正派，能通情达理就行——咦，这盒烟不对头，好像拆开过。”
妈边说边把手里的一盒烟递给我。我拆开一看，果然，这盒里并没有烟，只塞了一些纸，还有一张卷着的10元钞票。
妈想了想，问我：“你去买烟，是说自己吸的么？”我点点头。
妈说：“这就对了。一定是这姑娘看出你不会吸烟，用这个办法试探你。看起来这姑娘心细而且聪明，甚至还有点顽皮哩，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呀！”
第二天，我又去买烟，老板娘在隔壁家具店里玩麻将，让姑娘一个人接待顾客。
姑娘说：“你吸烟好厉害，一天一包呢。”
我红着脸说：“你已经知道我不吸烟，还讽刺我。”
姑娘得意地笑了起来对我说：“你以后来不要买烟了，如果老板娘在，你就说买个打火机，1元钱，拿回家还有用。”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好像觉得和她的心一下子贴近了。以后，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果然，她的情况和我猜想的差不多。她家在农村，母亲双目失明，只有父亲一人干活，她有两个上中学的弟弟，有爷爷奶奶，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阿太。姑娘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现在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准备参加成人考试。
我提醒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来闯生活不容易，千万要保护自己。”
她说：“你放心，这烟店由老板娘经营，老板专门搞批发，老板娘对他管得很严，他也很少到店里来。而且这烟店对门就是派出所，夜间都有值班的，即使晚上店里只剩我一个人，也不用害怕，安全得很哩！”
姑娘说得很肯定，可是我却越来越感觉到有一种危险正在向她——也向我袭来！因为我发现她最近谈话中时常提到一个叫“老王”的人，按她说是上级部门的，最近常到店里来，好像对她很关心，询问生意情况，也询问她的家庭。我平时爱好法制文学，喜欢看侦探小说，也许是迷得太深了，一听说老王的这些举动，马上就联想到“色狼”、“伪君子”这些丑恶的形象。
我预感老王的出现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姑娘以后的谈话更使我不安：“老王很和气，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
伪装！
“老王很喜欢我，每次来都坐在我身边，对我亲亲热热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啊，动手动脚了！
我急着问：“这老王有多大岁数？”
“四十多吧！”
虎狼之年！
这一天，姑娘对我说：“老王今天又来了，说是发现我们店卖的高档烟中有假烟，并告诉我识别假烟的方法，还把货架上哪些是假烟指给我看，要我注意这些假烟的来源，有情况就报告。”
这个家伙，既做工作，又接近姑娘，真可谓“名利双收”了！我对老王忌恨得火冒三丈，我不愿轻易放弃这个姑娘，我决定对她加强“攻势”。
第二天，我照例又去烟店，刚进门，姑娘就为难地对我说：“老板娘不愿意我和老王接近，要我不管老王问啥都说不知道。老板娘还给我加工资……情况似乎有点儿复杂。不愿意姑娘和老王交往，这一点我可是举双手赞成，老板娘的态度越坚决才越好哩！但一想到他们店里卖假烟的事，这倒是耽误不得的正事，我当然不应该反对。于是我旗帜鲜明地告诉姑娘，要照老王说的办，注意那些假烟的来源。
这一天，我正在上班，姑娘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要我马上到她们烟店去一趟。我去了之后，姑娘指着堆在地上的一些纸箱，很紧张地告诉我说：“店里又进了假烟。”
我觉得挺奇怪：“箱子没打开，你怎么知道它们是假的呢？”
姑娘说：“我看出来了，他们进的货，其实都有暗号。你看，在箱子角上用圆珠笔划一个‘×’，凡是有这个标记的，里面装的都是真烟，我试过了；而没有这个标记的，卖出去之后总有顾客说是假烟。今天他们拉了一车烟来，我看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假的。现在老板跟车回家卸货去了，你看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王？”
我故意问她：“你看呢？”
姑娘很坚决地说：“告诉。我不能跟着他们干这种肮脏事情。”
我试探着说：“事情暴露之后，你可能会失业的。”
她说：“我不怕，老王说了，会帮我另找工作的。”
她每一次提到老王，我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很明显，老王接近她是有目的的，而她对老王那么亲近，那么信任，这使我非常苦恼。
我知道，我鼓励姑娘这样做的结果，只会使老王得到某种利益，我和姑娘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彻底告吹，可良心还是驱使着我对姑娘说：“你做得对，这事儿要快，直接打110吧！”
说罢，我便出了店门。回单位的路上，我的心情很矛盾，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又觉着我只能这么做。傍晚下班，我心里放不下，想去烟店看一看，走到店门口一瞧，事情不妙，店门关闭着，门上交叉贴着工商局的封条，一个人影也不见。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隔壁家具店的老板娘告诉我说：“工商局来人了，在他们店里查出很多假烟。哼，门挨门的邻居，还卖假烟给我们……”
我没心情听她啰唆，打住她的话头问：“那个在他们店里打工的姑娘呢？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那个老板娘说，“因为这事儿是她检举的，他们骂她没良心，还要打她。这打工的倒看不出，一点不怕他们，还对他们说：‘你们敢动我一指头，我就去法院告你们……’不得了，真看不出！咦，她人到哪里去了？”
姑娘会到哪儿去呢？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烟店门口，心里想：完了，说不定她已经跟老王走了。我真傻！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身一看，是她！
只见她手里提着一只包，由街拐角的广告牌后边走出来。
姑娘来到我身边，说：“我一直在这等你。”又微微一笑，说，“我失业了，不过也自由了。”
我故意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把包递到我手里，说：“我跟你走。”
一切怀疑，一切烦恼，顷刻间都在姑娘的这句话里烟消云散了，姑娘还是我的人，我欢天喜地地拉着她的手，说：“走吧，到我家去。”
到了家门口，姑娘说：“这太突然了，你先进去打个招呼？”
我说：“也好。”
进屋一看，妈已经下班，正在做饭，没等我把话说完，她就快步迎出去了。
我向姑娘介绍：“这是我妈。”
不料姑娘竟惊叫一声：“老王！”
原来，她说的老王竟是我妈！唉——真是的，我想到哪儿去了！进屋坐下之后，姑娘仍习惯地喊我妈“老王”，妈笑着说：“别喊我老王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愿意做我的女儿么？”
“妈！”姑娘羞红了脸，一下子扑进了我妈的怀里。不久，我们俩结了婚。
（陈志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