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吃完饭,只要天气无碍,荣格都会去进行这种建筑游戏,直到病人到来之时,这个游戏才会结束。在这样的活动期间,荣格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变得清楚起来,对那些模模糊糊出现在脑海中的幻想有了一定的把握。荣格坚信,建筑游戏只是个开端,它释放了一系列的幻象,这些幻象都被荣格一一记录下来。这种事成了荣格的习惯,此后的生命中,每当荣格遇到什么困惑之事的时候,他都会画一幅画或雕刻一块石头。他也从这些活动中获得了不少启发,并在这些启发下完成了《未被发现的我》、《飞碟:一个现代的神话》、《从心理学上看良心》等著作。
现在看来,荣格在潜意识驱使之下进行的童年的建筑游戏,是一种很好的与潜意识建立联系的方法。荣格也曾经说过,要想和哪个年龄的潜意识建立联系,就去玩那个年龄所玩过的游戏。20世纪五、六十年代,荣格学派的心理分析师多拉·卡尔夫创建的沙盘游戏疗法,与荣格的建筑游戏有着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之妙。
3.预见第一次世界大战
荣格在直面自己的潜意识的那段日子里,他曾根据自己潜意识表达的信息预见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
1913年秋季的时候,荣格开始感到身上的压力正在向外移动,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比原先沉闷起来。10月份,当荣格独自一人在旅途中时,突然被一种压倒一切的幻觉镇住了。在幻觉中,他看到了一场大洪水淹没了北海和阿尔卑斯山之间所有土地。当洪水淹到瑞士时,他看见群山越长越高,以保护这个国家。荣格意识到,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在发展之中。荣格在幻象中看见了滔天的黄色巨浪,漂浮着在水里的是文明的碎片和成千上万具被淹死的死尸。整个汪洋大海最后变成了血海。这一幻觉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星期后,这种幻觉再一次出现,而且景象变得更加具体,血海变得更加突出。此后不久,也就是1914年的春季和夏初,荣格又一连三次做了同样一个梦。在梦中,一股北极寒流猛地袭来,把大地全冻结成了冰。人们逃离这片荒芜的地区,绿色植物也全部被冻死了。在第三个梦中,令人畏惧的严寒再一次从天而降,但是结局却有所不同,在寒气中出现了只长树叶不结果实的树(荣格认为那是他的生命之树),其叶子变成了包含疗病果汁的葡萄,他摘下一串送个了一群正昂头等待的人。
1914年8月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荣格认为自己的幻象和那三个梦都是这一场人类灾难的预示。
4.荣格与他的斐乐蒙(Philemon)
川流不息的幻象蜂涌而至,荣格时常会感到心烦意乱,于是他开始做做某些瑜伽动作来使自己的情感得到控制。
1913年12月,荣格的幻想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意象——斐乐蒙。在意象之中,斐乐蒙是一个异教徒,他带来的是带有诺斯替教派色彩的一种埃及与希腊合一的气氛。他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荣格下面这个梦境里:
梦中出现了一个像大海那般蔚蓝的天空,天上漂浮着的不是彩云,而是平平的棕色土块。土块像似快要撕裂开似的,于是在这些土块之间,蔚蓝色的海水便可以让人看见了。但是这海水便是蓝天。突然间,一个带翼的人从右方横驶过天空。我看出来这是个长着牛角的老人。他系着结成一串的四把钥匙,他紧握着其中的一把钥匙,像要打开一把锁似的。他长着翠鸟的羽翼,颜色也跟翠鸟的一样。(刘国彬、杨德友译,2009,160页)
做完这个梦之后,荣格试着去画梦中的“斐乐蒙”,完全沉浸在与这个意象的对话与交流之中。过了两天,他竟然发现了一个没有任何伤痕但已经死去了的翠鸟,这种动物在荣格所住的地方是很少碰见的。
这件事情让荣格恍然大悟:在心灵中存在的种种事物,不是由意识派生出来的,而是由自然产生并拥有其独立生命的。就像斐乐蒙一样,他不是来自于荣格的意识,而是自然产生并拥有其自主的生命的。这也是荣格“心灵客观性”[17]思想的起源。
从那以后,荣格经常与斐乐蒙交谈。荣格说:“斐乐蒙代表的是更高级的洞察力。对我来说他是个神秘的形象。不时地,他对我显得很真实,像是个有生命的人。我与他在花园里到处散步,他对我来说就是印度人叫做宗教导师的人。”(刘国彬、杨德友译,2009,160页)
5.绘制曼荼罗
在荣格的众多意象之中,有一个女性意象也是一直陪伴着他重要意象之一。有一次,荣格记录完自己产生的幻觉时,自问道:“我到底正在干些什么呢?可以肯定,这与科学毫无关系,但那么它又是什么呢?”(刘国彬、杨德友译,2009,162页)这时,荣格心中有一个女性声音说道:“它就是艺术。”这个女性声音多次重复这句话。受到这些意象的启发,荣格开始绘制曼荼罗。
曼荼罗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藏语dkyil-vkhor,音译“吉廊”,意译为“坛场”,是佛教徒在诵经或者修法时安置佛像、菩萨像的的地方,即在修法处画一个圆圈或建立土坛,认为可以防止“魔众”侵入。后来,密宗把佛像、菩萨像画在纸帛上,这样的象征性的图形称为曼荼罗。曼荼罗可由圆形、四方形或四位体的东西象征性的呈现,借由四和四的倍数摆放;不论其结构形式如何,他们都会有一个中心。
荣格亦经常用曼荼罗进行心理分析,他认为曼荼罗的那个中心隐含的意义就是精神自身的原型,象征着目标、中心点或精神整体状态的自体;个人的曼荼罗体现了自身的人格,因此每个人都应该画一个自己的曼荼罗。荣格注意到某些表现在古代神话、部落传说和原始艺术中的意象,曾反复出现在不同的文明民族、原始部落,甚至在精神病患者和儿童身上。例如在宗教、艺术和梦中,就常常有花朵、十字、车轮等意象,而荣格把这些意象称为“曼荼罗”。
荣格证明,在罗得西亚[18]旧石器时代的岩石中,有一种抽象的图案——圆圈中一个双十字。“这种图像实际在每一种文化中都曾出现过。今天我们不仅在基督教的教堂内,而且在西藏的寺院里也能够找到它。这就是所谓的太阳轮。而既然它产生于车轮还不曾发明出来的年代,也就是不可能起源于任何来自外在世界的经验,我们不妨称其为某种内在经验的象征。”在荣格看来,这一象征是典型的“曼荼罗式样”。
1918~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快要结束的时候,荣格作为英军战区战俘监管上校驻扎在夏托达堡。在那段时间里,荣格几乎每天早上都画大小不等的曼荼罗,藉以观察他自己内心的无名情绪,他所画的曼荼罗就是在那一时期内心状态的反应,当他精神状态改变,他所画的曼荼罗也为之改变,最后他豁然醒悟。他慢慢发现什么是真正的曼荼罗:“成形、变形,永恒心灵的永恒创造。” (引自《浮士德》第二部)而这便是自性即人格的完整性。
荣格认为,他所画的曼荼罗是关于自体状况的一些密码,这种密码每天呈现在脑海中时都是崭新的。在这些密码里,荣格认识到了他自己作为个体的完整性。此时荣格还只是模模糊糊地理解曼荼罗的信息,但已经感受到了它们的重要性。绘制曼荼罗的时光,也是荣格逐渐走出心理黑暗期的一段时光。
七、职业生涯的新阶段
走出心理的阴霾,荣格的事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其实,早在1916年,荣格依然还处于自省、面对意象的阶段,他就已经开始了新的著作的撰写。从那时起,想象机制及对想象的理解变成了一本本书,一篇篇文章。不过,荣格真正结束他沉寂的生活大概是在1918年~1919年那段时光,也就是他每天都绘制一幅曼荼罗的日子。
1.著述等身
几年的沉寂之后,荣格的职业生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1921年,《心理类型》一书出版,这可以算作荣格最好的一部著作。在这本书中,荣格不仅讨论了弗洛伊德与阿德勒[19]之间的性格差异,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描述了不同性格类型的分类,其中包括对外倾与内倾、思维与情感所作的著名区分。他希望能通过这本书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和佛洛伊德及阿德勒是有所出入的,主要的目的在于探讨个人对世界、他人、和事物的关系,并讨论了五花八门的意识层面,亦即意识头脑对于世界可能产生的态度。
不久,荣格就宗教和心理学的关系发表著作,出版了《基督教时代》一书,尝试解释基督的出现如何符合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对基督现象的研究,让荣格重新思考如何依据个人的体验来表达自身的现象问题,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交互作用,从潜意识到意识的发展,以及人格对每个人的冲击。
1928年,荣格出版了《心理能量说》一书,这是他特别看重的一本书。在物理学中,人们已经习惯了诸如电能、光能、热能等各种能力的说法,基于这样的情况,荣格在《心理能量》一书中提出了心理能量的说法,并将它命名为力比多(libido)。弗洛伊德也提出了力比多的说法,不过他主要是用来指性本能。而荣格认为,性欲、权欲或者食欲等,不过都是力比多的表现形式,或者说是力比多象征性的表现。为了与弗洛伊德的“性本能”相区分,荣格又将力比多称为“心理能”或者“生命能”。
荣格的研究工作很快就触及到了人的世界观的问题,触及到了心理学与宗教之间的种种关系。荣格关于这些方面的研究成果写在了《心理学与宗教》(1938)一文中。荣格医生著述颇丰,其中主要包括:《精神分析理论》、《潜意识心理学》、《关于分析心理学论文选》、《词语联想研究》、《对分析心理学的贡献》、《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现代人的灵魂的拯救》、《个性解释》、《人类及其象征》(详细情况见附录一:荣格生平及著作年谱),这些著作奠定了荣格在心理学领域的崇高地位。
3.对东方文化的研究
荣格一直对东方宗教和神话很感兴趣,1938年的印度之行更增加了他的兴趣,扩展了他的知识。他写了很多文章论及东方人格和西方人格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通过彼此不同的民俗、信仰、实践、神话等反映出来。荣格指出,东方人的心态主要是一种内倾心态,而西方人的心态则主要是一种外倾心态。
“斐乐蒙”深深地影响着荣格,是其无比重要的内在“导师”。但是,毕竟,“斐乐蒙”来自于梦和潜意识,作为意象的“斐乐蒙”只属于荣格本人。受这样一位内在“导师”启发所形成的理论与思想,更加需要某种外在的印证。曼荼罗展现着来自深层自性的消息,预示着自性化的出现与发展,但是这也需要某种确信与呼应。荣格在其自传中说:
几年之后(1927年),我由于做了一个梦而使我对有关这个中心及自性的想法得到了确认。我可以用我称之为“永恒之窗”的一幅曼荼罗来表示其本质性的理解。这幅画后来印在了《金花的秘密》一书里。一年之后,我又画了一幅同样的曼荼罗,在此画的中央处则是一个金色的城堡。这幅曼荼罗画完后,我问自己道:“为什么这么像中国画的东西”。但是我却深感它与中国的联系。于是,接着就发生了奇妙的巧合,我收到韦尔赫姆寄来的一封信,信中附有一部论述道家炼丹术的书稿,标题也是《金花的秘密》。他还要求我就此写一篇评论文章。我即刻如饥似渴地来阅读这书稿。因为书中所述对我关于曼荼罗以及自性作为中心的想法,给予了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证实。这便是打破了我孤独的第一件事。我慢慢感受到了一种共鸣,我终于可以与某件事和某个人建立起联系了。(刘国彬,杨德友译,172)
荣格在其自传中明确地表白,是韦尔赫姆帮他找到了重返这个世界的归路。于是,这也就开始了荣格与韦尔赫姆的缘分。理查德·韦尔赫姆(Richard Wilhelm,1873~1930)1873年5月10日出生于德国,1930年去世。在其57年的人生历程中,有25年是在中国度过的。1899~1920年他一直生活与工作在青岛,1922年起又在德国驻华使馆工作,并在北京大学任教;1924年回到德国之后,在法兰克福大学任中国史和中国哲学的荣誉教授,仍然从事有关中国文化的研究与工作。他曾在劳乃宣[20]的帮助下将《易经》翻译成德文(1924),用20年的时间翻译与主编了8卷本的《中国宗教和哲学系列》(1910~1930),成为世界著名的汉学家。但是,韦尔赫姆与中国不仅仅是学术的关系,正如他自己在其《中国心灵》一书的前言中所说:“我有幸在中国度过了生命中25年的光阴。像每一个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许久的人一样,我学会了爱这个国家,爱她的人民。”
韦尔赫姆在荣格生活中的出现,不但给荣格带来了东方的智慧,带来了《易经》的意义,带来了道家内丹的理论,而且见证了荣格面对潜意识的经验,使荣格获得了莫大的支持。荣格在研究与撰写《金花的秘密》(与韦尔赫姆合著)的过程中,完善了他的积极想像技术,尤其是将道家“自然”、“无为”的意义付诸于这种心理分析的技术之中。《金花的秘密》见证了荣格通过曼荼罗对于自性的探索与感受,同时也在象征的意义上,促成了荣格对于“炼金术”的融会贯通。通过韦尔赫姆,荣格获得了对《易经》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