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才刚刚过完,山上还有湿湿的冷雾,沟旮旯里还存有被黄土覆盖着的积雪,沟畔地堰上的樱桃树就像掩藏不了绰约风姿的早熟少女,已迫不及待地鼓突出自己像乳头一样丰满的花蕾。就在这时,石玉山与张贵莲结婚了。
张贵莲形容她和石玉山的婚姻是半斤对八两,是老鸦不笑猪身黑。说他们两个人都是“二锅头”,都有“拖油瓶”,只不过是她拖的是两个油瓶,石玉山拖的是一个油瓶。虽然是二婚头,张贵莲特意要求结婚仪式要办得隆重些,要装新房,换新床。张贵莲要借此冲冲她自己的晦气,也壮壮他石玉山的阳气。张贵莲提前和女儿大娟商量好了,说妈妈结婚这天晚上,你要把妹妹小娟哄到你屋里去跟你一块睡,大娟答应了,小娟也同意了。可真到这天晚上,一直和妈妈睡在一起的小娟却不干了。姐姐大娟虚虚地拉拉小娟,小娟一扭身子就是不走。张贵莲看着石玉山,意思是问怎么办?石玉山说,她真不想去和她姐姐一块睡,那就让她和咱们一起睡吧,其实也没啥。张贵莲就看着大娟说,那你去那边屋里睡吧。大娟看了妈妈一眼,露出极不乐意的样子,一甩门帘走了出去。门帘外边站着比大娟大一岁的石头,把大娟吓了一跳。大娟看着石头说,你站在这里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怎么不吭一声啊,把我吓得够呛。你是不是也想和你大睡一个床啊?想了就去啊。石头看了大娟一眼,默默地走出大屋,进到了东头的小屋里。大娟猜得没错,石头在他的亲妈小鱼跟别人跑了的这段日子里,确实是和他大石玉山一直都睡在一个屋里,一张床上。
石玉山和张贵莲两家住的距离比较远,中间隔着几个乡镇,为他们牵线搭桥的是张贵莲的妹子张贵兰和妹夫许天宝。石玉山和许天宝住前后村,石玉山的为人处事许天宝很了解,张贵兰也觉得姐姐跟上石玉山这个人能靠得住,夫妻两个就促成了这门婚事。
石玉山的前妻叫小鱼,人长得俊俏,水灵灵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像会说话似的,能笼络住女人,也能勾得住男人,就是有点好吃懒做,不爱到地里干活。要说这事也怨石玉山,太宠小鱼了,去地里做庄稼活,你把她拉上一块去得了,小鱼经常会说这里不舒服了,那里不得劲了。石玉山就会说,那你就在家里歇着吧。小鱼就这样经常一个人在家歇着,于是就与前来贩牛的牛贩子勾搭上了。牛贩子悄悄送她钱,送她金手饰金耳环金项链,送她男女之间做那事情的光碟看,让小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夫妻两口子之外的精采。拿小鱼的话说,她要去享受更和谐的男女生活,去追求更富裕的物质生活,于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小石头也不要了,就跟上那个牛贩子跑了,临跑还卷走了石玉山从农村信用联社贷得一万块钱贷款。这一万块钱贷款是石玉山贷回来准备买拖拉机跑运输挣钱的,他把钱埋在粮食囤里二尺多深的地方,就这样小鱼还是找到了。女人要是心变了,下手也够狠了,你把家里卷得干干净净远走高飞了,让小石头和他爹石玉山在家吃啥喝啥啊,拿啥还贷款啊。究竟小鱼跟上牛贩子跑到哪里去了,开始几年谁也不清楚,后来才有消息说他们在新疆的库尔勒落了脚。
张贵莲的男人是在煤矿上干活时出事故死的,他们村子里的男人大都在煤矿上干活,是清一色的地下工作者,下煤窑采煤。这个活危险性大,被人们称为埋了还没死的人,不过活危险挣钱却多。张贵莲的男人出事时,女儿大娟只有五岁,小娟才一岁,张贵莲是手里牵着大女儿,怀里抱着小女儿,和亲戚们一起到煤矿上去跟矿主说丈夫死亡赔偿的事情。那时的死亡赔偿标准不高,还要看家属有没有耐心去闹去缠磨,如果缠劲不大闹的力度不够,还会更低。当时煤矿上总共赔了二十二万,除去一万元花销,剩下的二十一万,张贵莲和公公婆婆每人各分得三万块钱生活费,剩下的十二万由两个女儿平得。经亲属协调商定,两个女儿所得钱款以她们的名字存入银行,由爷爷设置前三位数密码,张贵莲设置后三位数密码,等两个女儿长大结婚成家再交给她们。为这事,张贵莲的妹夫许天宝曾当着石玉山的面,要张贵莲去找公公婆婆说说,既然你嫁给了石玉山,两个女儿由石玉山抚养了,这钱就应该要过来,交给石玉山管理。张贵莲对妹夫这样的说法是不同意的,结发夫妻离婚的还一个又一个的,半路夫妻顾虑更多,能不能走到底还很难说呢,绝对不能一结婚就把俩女儿的钱交给石玉山管理。就对妹夫许天宝说,现在就把俩女儿的钱要过来,这事我一时还办不到。石玉山说,说这些没滋没味的话弄啥?我娶得是人,不是钱。那钱是女儿她大的命钱,给我我也不忍心去花。等俩女儿长大成家后,把这钱交给她们,让她们去置办个些物件放在家里,也是对她亲爹的一个念想。张贵莲的妹子张贵兰对姐姐说,咋样,我这个哥够实在吧?
张贵莲和两个女儿的到来,让石玉山这个沉寂多日的小院有了浓浓的人气。大娟、小娟和石头只生疏了一会儿,当石头去追一只母鸡回来下蛋时,大娟和小娟也跟着去追,待把母鸡逮住扣在鸡窝里,三个孩子已熟稔的像亲兄妹了。看着三个孩子的亲密无间,石玉山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就印在了脸上。去地干活,小娟要跟着去,石玉山就会让小娟坐在一头筐子里,再在另一头筐子里压些什么,然后挑到地里去。小娟在地里睡着了,石玉山宁可袒胸露背让太阳晒着,也会脱下衣服给小娟铺半边盖半边。不长时间,小娟已经像亲闺女一样离不开石玉山了,石玉山从地里回来,小娟就会坐在他的腿上,把身子靠在他怀里,把小脸贴在他胡渣渣的脸上,或者爬在他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用小手摸他的脸,拉他的耳朵。石玉山去城里赶集或者干活回来,都会给三个孩子捎点好吃的,有时即是钱不凑手,也会找村里人借个块二八角的买几个糖疙瘩回来。小石头和大娟在前村上学,石玉山只要在家,就会骑着自行车,让大娟坐前边,石头坐后边,送他们一块上学,遇到天热或者下雨,他会丢下手中的活计,亲自到学校门口去接。没多长时间大娟就发自内心地改口了,由喊石玉山叔改为和石头一样,叫他大了。
石玉山说他现在这样对待石头和大娟小娟,是学十爷十奶奶的,他小时候,十爷十奶奶就是这样对待他的。石玉山的老家不在石家村,当时妈妈生下他时不到十个月就病逝了,父亲为了能让他逃个活命,决定送人。家住石家村的十爷十奶奶听说了,就去找到石玉山的父亲说,既然要送人,就让咱们自家养着吧,咱是一家又是一姓,省得以后又让娃改姓啥的。十爷十奶奶不是石玉山父亲的亲大亲娘,只是在石姓家族中排行第十,石玉山的父亲按辈份叫他们十大十娘。因身体原因,老两口跟前没有亲生儿女,十奶奶半路嫁过来时带有一个女儿,已长大嫁人。石玉山的父亲了解十大十娘的为人,同意把儿子交给他们抚养。刚把石玉山抱回去,因为没有奶水吃,他就彻夜彻夜地哭,把十奶奶急得跟着哭,抱着他半夜去找有孩子的妈妈喂奶。十爷常常去托熟人找朋友买麦乳精和白糖,还专门买回一只奶羊喂着。石玉山从小到大,十爷十奶奶没弹过一指头,没有给他大声说过话,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咬着,抱在怀里怕冻着,说话声大怕吓着。十爷去城赶集回来,从来没有空手过,总要给石玉山买点什么好吃的,那怕只是两个小糖疙瘩。生长在这么一个没有爸妈只有爷爷奶奶的特殊家庭里,石玉山感受到的是融融爱意。这样一个充满善心爱意的家庭对石玉山影响很大,他的小石头长这么大,他也从来没有打过骂过,至多就是说话声音高点。事情很怪,越是这样,孩子越怕,石玉山从小就很怕爷爷奶奶。他现在和小石头也是这样,有时对小石头说话声音略高一些,小石头就感觉像是打他了一样,也会流下眼泪。现在张贵莲过来了,还带着两个可爱的女儿,石玉山没有觉得大娟小娟和小石头有什么两样,只觉着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对儿女们的绕膝亲情,石玉山怎么会不露出幸福的微笑呢。
石家村的沟沟坡坡梁梁峁峁上都长有樱桃树,每年的二三月间,蜿蜒的山道和依山就势的居民,就被大片大片簇拥的花海淹没。站在坡顶朝下看,白茫茫一片,如梦如幻,煞是好看。到收摘樱桃的时候,家家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张贵莲嫁过来没有几天,就在院边种了一棵樱桃树。张贵莲说,院里有棵樱桃树,到时候樱桃熟了,娃女们吃着方便。
日子像流水一样的消失着,院边的樱桃树在不知不觉地成长着,刚栽上时,小娟说有她的小胳膊那么粗,现在石头说已经有他的胳膊那么粗了。
石头和大娟双双进入乡里的初中读书,小娟也进入本村小学开始读书。石玉山和张贵莲辛勤地劳作着,每年吃的有了结余,花的除应付三个孩子上学和家庭的花销,也略有积蓄。不过这种日子是不能经历事情的,大小经个事情,就会一年都缓不过劲来。
一次张贵莲去城里赶集,坐的是一辆后边带蓬的摩的,路上摩得为了躲避大车,翻进了路边的壕沟里,开摩的的司机当场摔死,所幸的是摩的上坐的几个人命都保住了,张贵莲被摔成大腿骨折。摩的司机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埋人都没钱,更别说出钱为受伤乘客治伤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张贵莲在县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月,大腿里被装上了钢板,说是伤好几年后再开刀取钢板。在这两个月时间里,石玉山一步不离的伺候着张贵莲,轻轻托起,慢慢放下,喂吃喂喝,端屎倒尿,花完了家里的积蓄还不够,又找村里邻居去借。经历了第二次婚姻的人,常常会拿第二次婚姻和第一次婚姻做比较,张贵莲拿石玉山和死去的前夫比较,从心里慨叹自己遇上了一个更好的人。躺在病床上的张贵莲对石玉山说,不要去找村里邻居借钱了,我给大娟她爷爷说说,把给大娟存的钱取点吧。石玉山说,那钱说啥都不能动,咱找邻居先借点,你伤好出院了,我就来城里打工挣钱还,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张贵莲问,你就没想着咋样动点心眼费点心思把大娟小娟那笔钱弄出来花一些?石玉山说,我给你说过,和你结婚,我要的是人,钱那东西是靠人挣的,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往自己怀里搂拉。张贵莲哭了,哭着说,你不恨我吧?石玉山说,我恨你啥?张贵莲说,我说和大娟她爷合着设密码的事,是我和大娟她爷商量好编的瞎话,是怕有些人明着说是娶我,养我们娘仨,实际上是打这几个钱的主意。石玉山说,你现在即是告诉我咱们能动这笔钱,咱俩也不要动。等你腿好了咱们继续好好干,多攒点,争取到时候给俩女儿再添点堆。张贵莲忍不住啜泣起来。
院边的樱桃树长得有石头的小腿那么粗了,石玉山说樱桃树栽着容易樱桃果摘着难,为了让吃樱桃方便,他没有让樱桃树直直朝上长,而是把枝枝丫丫拉下来,用绳子牵着绑在地上,让树枝呈伞状成长。
这时的大娟和石头也都初中毕业了。石头因为当初妈妈出走,学习受了影响,后来一直赶不上去,对上学已失去信心,初中毕业说啥也不上学了。没办法,石玉山只好依了他,给他在城里找了个饭店,让他在后堂帮厨学手艺。大娟没考上高中,石玉山想叫她上职业高中,学门技术。大娟却想照着石头的路子走,私下和一个亲戚说好,要亲戚带她到南方打工。临走的那天晚上,石玉山哭了,说,你不能照着你石头哥学,他是个男娃子,干活有力气,他以后要是后悔了,那只能埋怨他自己。你一个女娃子家,正是上学时间不上学,这不中。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养的。我还是希望你继续上职业高中,能学多少是多少,我不怕你上学花钱。石玉山说不下去了,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大娟哭着说,大,你这些年是咋样对待我们的,我心里清楚地跟明镜一样。不过我的决心已定,你就让我去试试吧。第二天早上六点,大娟坐上县城至杭州的大巴走了。张贵莲一夜没有合眼,送女儿去车站到大巴车开走,眼里没断过泪水。
大娟到杭州后,在一家超市做了服务员。闲下来她会想念妈妈,脑海里会浮现出离开家的那天晚上后爹那满含热泪的双眼,看着那些背着双肩包来超市逛的女学生们,她又有点想上学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她下班出了超市便怔住了。石玉山就站在她的面前,仿佛从天而降。石玉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大娟就喊了一声大,一下子抱住了他。石玉山说,我是来接你回去上学的。第二天大娟就和后爹一块回来了,回到县城没有直接回家,先到职高报了名,然后才回家去拿上学用的东西。两年后大娟职高毕业,去到了县城一家照像馆打工,做影像制作。
又是一年樱桃成熟的季节,在那茂盛的绿叶之间,一嘟噜一嘟噜的红樱桃,沉甸甸的像谷穗子,红艳艳的像玛瑙,让人禁不住心生羡慕,垂涎欲滴。就在这时,张贵莲捎信让大娟回来了,说是让她回来吃樱桃,其实是让她回来相亲。邻村一家亲戚给大娟介绍了个婆家,让她回来和男孩互相见个面。大娟说自己还小啊,妈妈张贵莲说,这个事早晚都要说,如果能遇到合适的,早早定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相亲的事情过去没几天,大娟在石头的QQ个性签名上发现石头写道:为什么那么急?为什么不等我?大娟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就把这事给妈妈说了,张贵莲又把这事告诉了石玉山。石玉山专门到城里饭店找石头问是怎么回事,石头只是不说。和石头在一块好的一个男生给石玉山说了,说石玉山想和大娟处朋友,不知能不能成。石玉山的心蓦地豁然开朗,心想石头要是和大娟能成,这太好了,亲上加亲啊。石玉山回来就把事情给张贵莲说了,张贵莲也觉得如果事情能成,是再好不过了,就悄悄问大娟,大娟没有说不愿意,也没有说愿意。张贵莲看出了大娟的矜持,其实她是愿意的。事情被说明以后,村里人也都说这是一门好姻缘,于是就走了个形式,由石玉山出面找了个媒人,在家里举行了个订婚仪式。走这个形式的目的也就是想给外边一个说法,大娟现在是河里螃蟹,有夹(家)了,让说媒者止步。订婚仪式举行之后,也就再没有说媒者登门了。
只从大娟和石头的事情确定下来,石玉山和张贵莲两口子就开始谋划俩孩子以后的事情。石玉山说,当今农村娃找对像,女方都要求男方在城里给买房子。现在大娟和石头都在城里做事,更应该给他们买房子了,不能落在人家嘴下。张贵莲说,在城里买房子那是说话啊?要好多钱哩。石玉山说,把家里所有能拿出来的钱都挤出来,再找亲戚朋友借些,然后给人家记上利息,咱一年一年挣着还嘛。谁家买房子钱都不会那么凑手,一把就能拿出来。两口子说着就开始扳着指头计算,现在城里买套八十平米的房子,要二十万出头,大娟的爹留给大娟六万,家里几年来满打满算积有四万,石头和大娟两个人能凑一万,算来算去有近十万块钱缺口。石玉山给张贵莲说宽心话,问题不大,石头和大娟还要等两年才能结婚,咱先攒两年钱再买,这两年不再挣个两三万块,石头和大娟再挣些,到时候借不了多少。给俩娃子施加点压力,让他们手打紧点,省着花钱。咱俩人也辛苦点,地里活你给咱撑住,我到城里干活挣钱,城里没活了就到外边去,反正不能让身子闲着。张贵莲说,出外干活可以,不过有一条你给我必须记着,下洞子干活可不行。大娟他爹就是在洞子里干活出事的,那场事把我吓死了。石玉山说,行,我给你记住了。
石玉山开始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干活,一天一百二十块钱。他一早在家里吃了饭去,中午在城里吃一顿饭,晚上再回来吃饭。石玉山说,中午那顿饭三块钱就够了,三块钱买六个蒸馍,能吃饱了,工地上有开水喝,吃蒸馍喝开水,再在旁边睡一会,挺舒服的。
入冬以后,城里好多建筑工程都停了,一个工友对石玉山说,城里没活干了,咱去秦岭金矿上干活吧。石玉山说,干啥活?工友说,在洞子里出渣子,一星期上四班,一班十二个小时,三百块钱,管吃管住一个月能挣五千块钱。石玉山说,洞子里干活,安全吗?工友说,人家那么多人都在那干活,也没见出事,出事不出事就看人倒霉不倒霉了。石玉山心动了,一个月五千块钱,如果能干上一年,给俩孩子买房子的钱就差不了多少了。就对工友说,我和你去金矿上干活的事情你不要对其他人说,不能让我媳妇知道。我媳妇坚决不让我去干洞子里边的活。
这天晚上回去,石玉山对媳妇张贵莲说,入冬了,城里建筑工作上的活都停了,咱不能闲着啊。一个熟人说邻近县有个石料厂要人干活,管吃住一个月能落四千块钱,我想去看看,能行了就在那干些日子。张贵莲说,不下洞子吧?石玉山笑着说,露天石料厂,下什么洞子。张贵莲说,不下洞子就好。你去看看也行,安全了就在那干,危险了咱就回来。我可是被那事吓怕了。石玉山说,知道了,我干活放灵醒些,留点神好了。
石玉山开始到秦岭山金矿上做出渣工。出渣的地方在洞子里十多公里处,先由掘进工打眼放炮,然后排烟,再由出渣工坐矿渣车进去出渣。十二个小时是不能出洞子的,所以还要带上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开始几班,石玉山真的受不了,放炮的浓烟看似排净了,实际矿渣里边还残存着不少浓烟,装一会矿渣就要到送风口去吹吹风,要不,只一会儿就会感觉胸闷气短,甚至昏倒。几年前,就是在这个洞子里,曾经因为送风机出问题,一下子熏死过七个人,上过中央电视台。石玉山和一个四川籍小伙子是一班,手机在洞子里是没有信号的,石玉山告诉媳妇张贵莲说,干活时间老板是不让开手机的,你打电话不通时,我就是在干活,就不要再继续打了。
只从石玉山出外干活后,张贵莲的手机夜里就不关机了。一天夜里两点多,张贵莲正在睡觉,手机响了,张贵莲慌乱中去拿手机,把手机碰掉在床下。电话是妹夫许天宝打来的,他说,我玉山哥在金矿上干活出事了。张贵莲说,你哥说他是在一个露天石料厂干活啊,怎么跑到金矿上去了?许天宝说,那是他怕你担心,哄你的。张贵莲的身子在哆嗦,牙齿上下直打架,问,咋回事啊?现在人咋样?许天宝说,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就不瞒你了,你要挺住,天亮咱就要到车站坐车去那里说事了。他和四川那个小伙在洞子里出矿渣时,洞子顶上掉下一块大石板,把他两个人压在了下边,两个人都不行了。张贵莲长叹一声道,啊呀,我的天塌了啊,这可咋办啊?说着就哭了起来。许天宝在电话那边姐啊姐啊的喊,说,姐啊,你得坚持住啊。现在矿上已把人拉到秦岭医院,停在太平间里,咱们要到那里去和矿主说死亡赔偿的事情。你看都叫谁去呢?张贵莲哭着说,你看着办吧。许天宝说,先去上十多个人吧,事情要是说不成再增加人。大娟的两个舅舅去,我去,你,大娟、小娟、石头要去,必要时你们就得哭啊闹啊抱他们腿啊。再叫几个能踢能咬能说了难听话的的亲戚去。张贵莲止住哭说,叫村干部去一个吧,大娟她爹那次在煤矿上出事,去说事时村里也去有人。许天宝说,那好吧,我先通知人了,十点在县汽车站集中。
下午五点车到秦岭,张贵莲和大娟、小娟、石头等人先去医院太平间看了石玉山。医院已给石玉山整了容,换上新买的衣服,冻在冰棺里。张贵莲、大娟、小娟和石头一看到冰棺里的石玉山,就大哭起来。大娟当场哭昏了过去,几个人赶忙叫来医生进行抢救。
经过和矿主近十天的日以继夜的车轮谈判,最终达成了赔偿协议。石头和大娟去用妈妈的身份证办了个银行卡,矿主把赔付款打到了这张卡上。当许天宝把银行卡交给张贵莲时,张贵莲又一次悲声大哭,哭着说,我一个大活人,现在却成了这么个小卡卡,我的人在哪啊,我不要这个卡卡,我还要我的人啊。是我害了他啊,我要不和他结婚就没这事了,是我把他害死的啊。我给你说过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死在洞子里,这是个忌讳啊,不能再去洞子里干活,你咋就不听我说呢。
一年后,石头和大娟结婚了,是在城里的新房里。大娟和石头把石玉山的像片放大装框挂在客厅里。石玉山活了四十五岁,没有认认真真地照过一张像,这张像片是一年过春节时他坐在门槛上笑,大娟用手机抓拍的,至此,石玉山就定格在那慈祥和幸福的微笑里。看着石头和大娟住进了城里属于自已的房子,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在幸福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