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宦说:“仇团长,你就是把整个武都城给我,我也没有这个福分啊!团长权高威重家业丰厚,在武都城另娉佳媛还不容易吗?”
“实话告诉你,武都这鬼地方啥都缺,就是不缺天仙一样的女子。可我已经说出来的话就不打算往回收了,我把你丈人爸都叫了,假若不娶你家女子,那以后我尕仇站在武都街上发号施令还有谁听呢?咹?”仇海山振振有词。
“仇团长,我,我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啊,我女儿早已许配了人家,这次回陕西就要完婚,实在不便答应团长啊!”武修宦说。
仇海山站起来:“这个我不管,你父女俩赶紧准备准备,我也准备准备,过几天选个好日子就拜堂成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修宦见这仇海山铁了心,就暗暗叮嘱好成都车把式,到人睡定以后在郊口等候。当晚,武修宦把客房费加倍留在方桌上,丢下细软带上锦屏和银钱,悄悄从后门逃出,会合车夫快马加鞭向北奔跑,但没跑出十几里山路,就被仇海山带着人灯笼火把地追了回来。
回到客舍,仇海山赶走了成都车把式,钉死了后门,却不再向武修宦提娉婚的事情,只是叫人花了好几天时间布置了一间新房。
新房中丽帘华壁绣绸帐帏、锦缎衾被鸳鸯龙凤、明烛银器翠绕珠围好不耀人眼目撩人心旌。仇海山派出的媒婆从城郊接来一碧玉姿容女人,穿上红袍绣鞋,坐在了新房香塌之上,等待着有意郎君来揭盖头。
20.假戏真做
原来这女人叫菊燕,三十岁光景,十年前从洮州地面远嫁武都,结婚半月丈夫就被抓去当了壮丁。菊燕丈夫在军旅营里,一心思念新婚娇妻,在打仗间隙乘空逃跑,不料叫当官的派人截获,当众枪决。菊燕得讯后和婆母关起柴门海海哭了一场,就一心坚守寡门伺候婆母,一直到去年婆母去世。近日,仇海山给媒婆许下银钱,要她前去说动菊燕,来仇池客舍与郎君遇面相亲,媒婆就去菊燕家,搅起三寸不烂之舌,把菊燕骗到了仇池客舍。
仇海山的爪牙仇豹子去客房请武修宦,仇豹子走进武修宦客房,双手搭拱满脸堆笑:“武掌柜,仇团长设夜宴给你赔礼谢罪,望武掌柜赏脸赴席。”
武修宦恐怕节外生枝,就婉言推病闭门不出。可没过一会儿,仇海山亲自上门来请:“武掌柜,我向你父女求婚你们不便答应,设宴赔情你又不赏脸,难道我堂堂一个武都县民团团长就这么人微言轻?武掌柜,你我之间恩怨夙缘的断续就在今夜了,你若想交我这个朋友,现在就和我去碰几杯薄酒,明日一早就可以走马回陕;若不想交这个朋友,那你今夜也就别赏这个面子,往后,我也就豁出这间房子,叫你父女多住十几年,非把你的黄花闺女熬成黄脸婆娘不成!到那时,不是我仇某寻你拜丈人,而是你寻我仇某做快婿了。你信不信这狼是麻的?”
武修宦一听明天可以脱离樊笼,今夜这酒喝就喝了吧,就起身跟仇海山出来,经过一间红烛通明的房门前,一个老女人正给顶红盖头的人说话,仇海山说:“媒婆,快出来!”
那老女人从门里出来,武修宦刚要抬腿走开,却被仇海山一推,趔趄进了房间,仇海山闪出身子叮叮当当倒扣了房门,媒婆趴在门缝里说开了话:“菊燕,我说的陕西富商武掌柜来和你圆房,你两个先坐着说说话,喝喝茶,等一阵子困了,就钻进被窝说悄悄话吧!”接着就是一串咯咯嘎嘎的浪笑。
仇海山见良机已至,就一溜烟钻进了武修宦父女的房子。房中武锦屏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随爹回陕。仇海山进门浪浪地唤一声武小姐,说着“咱两个的机会才来了”,就朝武锦屏直逼过去,把女子一个熊抱,拿一张堆满横肉的紫膛脸楞往嫩扑扑的粉颜上蹭。武锦屏猝不及防,慌忙左突右挡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双粗壮的手臂,躲不开充满酒气的嘴和麦芒一样的胡茬。仇海山像一只烧红了的碌碡,拥着个武锦屏直往床边抵,又抽手要把女子放倒在床头。这时,武锦屏从身后褥子下面摸出一把尖刀,噌地举在手中。
那仇海山见状吓得仓惶后退:“武小姐,别、别、别……”
武锦屏抖着手中的尖刀:“仇团长,我和我爹路过武都地面,大人硬要同我成婚,可我爹早已把小女子许配给人,实在不能随了大人的美意。小女子想,堂堂仇团长海量山德,一定不会怪罪漂流路途的父女,若是这样,我武锦屏将会感恩戴德,若不是这样,我就立马死在团长当面!”说着就把那明晃晃的利刃顶到自己的心窝上。
仇海山方才知道这女子要杀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哼哼笑着:“小姐还蒙在鼓里吧?你娘早在四川过世,你爹寂守空房多年,他老人家前几日暗暗托我给他寻媒问寡,今夜,那新娘过来和你爹成亲,这下你爹就落在武都不走啦,我想,你总不会撇下他老人家一个人回陕西吧?”
“我爹?”武锦屏说着话把刀尖压得更紧,“不会的,我爹说的话从来都是落地生根,不哄人不欺人拿自己的性命守信守诺,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仇海山涎着脸:“可是,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入了洞房,正和那个可人儿卿卿我我呢!不相信,你就跟我去新房门上听听!”
武锦屏不相信仇海山的话,她也不打算离开这客房半步;她坚信爹的人格,爹不会做出随随便便的事情,爹有自己心仪的女人,爹说过这次回关中,要去蓝山玉佛庙找救命恩人大脚姨呢。
武修宦被仇海山推入新房倒扣房中后,媒婆扒在门外絮絮叨叨地说了菊燕的许多好处:“这么好的女人打着灯笼找遍甘陕川也难找得着。你武掌柜揭开盖头瞭一瞭,瞭上一眼,你不给我这个媒人磕头厚谢才怪呢!你知道这女人是哪里的人?她是洮州城以北冶力关关街的人!冶力关那地方,山有灵气水有魂,是远近闻名出美娘的风水宝地,连兰州的大官富商都去冶力关挑填房呢。你武掌柜也一把年纪了,能续到这么年轻俊秀体贴人的娘子,就是你八辈子修的。快揭开盖头瞭一瞭美人吧!咯咯咯……”那媒婆说完笑毕,急急忙忙颠着小脚找管家领赏钱去了。
武修宦看着一排火苗跳动的红蜡烛,摇来摆去就像在自己心肺上燎着,他自知落入陷阱一时难以脱身,怕就怕仇海山借机威逼锦屏,毁了女儿清白身心,又知女儿贞烈,一时无助而以命殉节,就使劲摇门大喊,却无人开门。
床边坐着等候新郎官揭取盖头的菊燕越等越无动静,不曾想临了还等来个摇门大叫,心里觉得奇怪,就在盖头下和武修宦说开了话。菊燕说了她的苦难身世和坚守寡居侍奉婆母养老送终的事情。
武修宦先是闭口不应,听着听着,觉得这女人是个真情孝妇,就跟了几句话。孰料两人越谈越投机,武修宦就干脆坐在椅子上拉开了话,后来,便把自己和女儿在仇池客舍的遭遇和盘托了出来。
菊燕说:“这么说咱俩的婚事是人家设的圈套?既然武掌柜没心揭这顶盖头,就是我们俩没缘,可你和你女儿还会继续困在这仇池客舍的。如若武掌柜信得过我,我情愿相帮武掌柜脱离眼下的困境。”
武修宦一听连声说:“信得过,信得过!我武修宦在武都举目无亲,求助无门,若妹子能帮我脱离困境,我当然求之不得!”
菊燕一把揭掉头上的大红布,向武修宦说出了她的表弟——武都骑兵独立营营长张英杰。武修宦的脸上立马泛上一些血色,叫菊燕赶快想办法请张营长帮忙说情。
那媒婆高高兴兴地去管家处领取赏钱,不料管家却说:“团长有令,等一对老新人手牵手,当着武锦屏的面拜了堂后,才给媒人发赏钱呢。”
媒婆就又急急火火地去洞房门口观察,刚扒到门缝,菊燕就向媒婆说:“我和武掌柜已经说过话,知道了各自的人品,商量好尽快拜堂成亲,但终身大事不能唐突,我要请我表弟当证婚人呢。”
媒婆就去给仇团长报告了菊燕要请表弟做证婚人的事。正和武锦屏僵持不下的仇海山高兴得跳起来:“看看,我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武小姐,你先好自为之,我去安排一下。”
仇海山和媒婆匆匆来到洞房,开了门进去,问了菊燕和武修宦两人。菊燕说:“我要叫来我表弟证婚。”
武修宦也点点头。
仇团长高兴晕了,他让媒婆赶紧去陪武锦屏,自己也没问问菊燕的表弟是谁,就派仇豹子带一个下属陪菊燕连夜去请证婚人。然后,扶上武修宦的胳膊回到客厅去等贵客驾临。
媒婆来到武锦屏客房,见这倔女子还举着刀子,就说了武掌柜和菊燕要拜堂圆房的事,武锦屏却认定老人家绝对不会做出见异思迁的事,料定拜堂不过是爹的缓兵之计罢了。
21.剑拔弩张
张英杰知道仇海山的德行,就派人护送菊燕回家,自己跟仇豹子来见仇海山。仇海山一见是骑兵营长张英杰,就和他握手寒暄,武修宦也欠欠身子迎客。张英杰身材端直,长相英俊,便袍简装,显得潇洒而凛然,身后还紧随一个全副武装的青年军官。张英杰微笑着说:“顺便带我的洪副营长来认认门,仇团长不介意吧?”
仇海山叫仆人一一捧上茶水,自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主题:“张营长,我还真不知道,菊燕是营长的表姐。营长表姐欣逢喜事梅开二度,正要劳营长给做证婚人呢。”
“那,表姐夫是哪里人?不知人家是否真心?”张英杰问道。
“一个‘过山猴’,敢不是真心!”仇海山觉得话说得有些露白,就换了个口气,“看,这位就是你的表姐夫,陕西商人。”
武修宦慌忙站起来点点头,又慌忙使劲地摇摇头:“不,不……”
张英杰说:“仇团长不愧是地面上的首善义绅,连乡野农妇跟一个匆匆过客的婚事都要屈尊操办,真是武都百姓的福份和荣耀啊!”
仇海山对张英杰的夸奖有点出乎意料:“诶……哪里,谁叫我是仇池王国的后代呢!”
张英杰知道,陇南这地方峦峰屏蔽、山势绝立,在东晋初年时,地方势力割据建立过仇池国,看来这仇海山又要以地霸土条蛇自居了。不过,仇海山啊仇海山,今天我却要让你结识结识张英杰这只过山猴了,于是张英杰说:“仇团长,实在抱歉,这样的证婚人我还真做不了。”
仇海山睁大了眼睛:“为啥?”
“人家我表姐根本就看不上这个老陕客商。”
仇海山的眼睛睁得更大:“为啥?”
“不为啥,就嫌他是个过山猴!你想,仇池国这地方的土条蛇专拣着过山猴欺负呢,若两个过山猴在一起,还不叫那些人压到水底里去呢!”
“那,那你是做啥来的?”仇海山恼恼地问。
张英杰抿了一口茶:“你我都是行伍里的人,做事可要把握分寸呢!”
仇海山的手指一敲茶几:“我又没有贩大烟,怎么没把握好分寸呢?”
张英杰微微一震:“我知道,我们谁也没贩卖过大烟。但是,人家武掌柜一个过路的商人,在你客舍里住了几天,你就要让人家的女儿做二房,人家乐意嫁给你不用说是一件好事,但人家女子早已有了婚约,不愿意毁弃信守,你咋能三番五次地逼人家和你成亲?你逼人家成亲不成,又给我表姐和武掌柜设圈套,我问你,世上哪有这么做事的人?”说着,也敲了几下茶几。
仇海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吐了一口茶叶,咬咬牙根指着武修宦:“好你个老陕,你倒搬出了条大蟒虫,那我这个土条蛇若不吃他那一套呢?”说着拔出手枪往茶几上一拍。
武修宦吓了一跳:“团长、营长,若因为我的事伤了团长和营长和气的话,我宁愿不连累张营长。”
张英杰问武修宦:“你同意了这件婚事?”
武修宦说:“我不会同意的,我女儿死也不会屈从的!”
张英杰看着仇海山:“那我尕张就要管管这事了。”
仇海山乜斜着眼冷笑一声:“我说过了,大蟒虫还压不住土条蛇呢!再说即便你是个孙猴子,头上还套着胡专员的紧箍咒呢。”
“诬告清白的紧箍咒又怎么哪?有它箍着我照样降妖捉怪!至少今天晚上我还是国军驻武都骑兵独立营营长!”说着撩起了袍子露出了捆在腰里的一排黑油油的手榴弹。
仇海山叫:“仇豹子!”
“有!”仇豹子提着手枪应声而至。
武修宦慌了神,不知怎么办好,他只有拱起手朝仇海山和张英杰说好话:“二位不要伤了和气,有话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仇海山,我早就看不惯你那不可一世、幸灾乐祸的神气了,即就是我把贩大烟的黑锅背到底,割了头也不过是碗大一个疤。今天晚上,你就别怪我破罐破摔!”说着一把抓住了仇海山的手腕,“你放心,腰里的家伙够把咱弟兄俩送上西天的!”张英杰钳子一样的手紧紧地箍着仇团长。
仇海山没防住张英杰还有这一手,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但仇海山毕竟不是低沟里卧的狼,他看看自己放在茶几上的短枪,又看看张英杰腰里的手榴弹叫嚷:“张英杰,我仇海山不是第一回死了,怂到你尕张手里就不算仇池王国的后人!”说着给仇豹子狠狠地摆摆眼。
仇豹子猫着腰把枪瞄向张英杰,洪副营长把枪也对准了仇豹子,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武修宦见情势危急,惊慌失措地追着张英杰仇海山说好话。
张英杰命令:“洪副营长,别管我这儿,帮武掌柜和她的女儿收拾行李,带上队伍走捷道,连夜护送父女俩经过两当县进陕西地界。”
洪副营长答应一声就扯上武修宦走了。
仇海山叫道:“我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带走武家父女?”
张英杰从腰里抽出一颗手榴弹提在手里,捉着仇海山的手腕边走边说:“豹子大哥听着,我张英杰今晚来打扰仇团长,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保护武掌柜父女走出武都城,从现在起,谁先开枪伤了我和仇团长的和气,我的骑兵独立营就踏平他的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