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曲天宇有了肌肤之亲,关倩茹的身体轻盈了起来。就连身旁的风,也成为她身体里的感觉。一草一木,都是从前没有过的景致。
相对于别的女孩子,关倩茹似乎早熟。这源于她喜欢文学的缘故。那时,校园里流行琼瑶热,她把琼瑶写的每本书都看过了,那种女孩子的缠绵,那种情窦初开的滋味,化为了她梦里的一个个细节。她仿佛就是琼瑶书里的女主人公,带着神秘,伴着惊喜,品尝着爱情的圣果。她幻想着自己的第一个初吻,第一个男人的胸怀,不由羞红了脸。她天生有着文学的想象力,上初中时作文就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赞扬。以至于,她对教过她的语文老师都有一种幻想。当然,初中时的那种幻想还是朦胧的,潜意识的。上高中时,她忽然发现自己成熟了,胸脯挺了起来,说话声也婉转起来。她忽然有了一种被男人欣赏的渴望。班上的那些男同学,她觉得太单纯,太露骨,甚至有点幼稚。她希望那种成熟的、躲躲闪闪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内敛、含蓄。这才是琼瑶小说里男人的味道啊。这时,曲天宇和梁平安来到了三中。当她第一眼看见梁平安时,就觉得好像自己和他有着某种命运里的契约。她仍然记得一个情景:下午放学了,她走出学校门,梁平安朝校门里走。忽然,她的脚步就像被钉子钉住了,她看着他,他也慢了脚步看着她。她以为,梁平安记住了她。可是,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她的臆想。后来,为了接近梁平安,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才发现梁平安根本就没有记住那天在学校门口的对视。她这才恍然了,校园里的女孩子比她姿色出众的女孩子大有人在,她们如花似玉,清丽动人,特别是那些肤色很白的女孩,天生就是被男人的目光留恋的对象。而她,除了个儿挺拔以外,没有什么引以为自豪的地方啊。那个学期,她的心情晦暗到了极点,直到曲天宇走进她的心房,她才重新获得了偶像,拥有了幸福的感觉。
曲天宇来三中的第一学期,并没有给关倩茹的班代课。她是四班,曲天宇代的是五班和六班的语文。到第二学期时,给四班教语文的那个女老师生孩子了,曲天宇才临时加了他们班的课。相比以前的那个女老师,曲天宇的讲课很快就受到了他们班学生的欢迎。记得曲天宇讲的第一节课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站在讲台上,曲天宇仿佛置身于夜月下的荷塘边,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挥着手臂,描摹着月色的流动,蛙的奏鸣,一会儿又轻轻地呼吸,像是嗅着荷花的幽香……下课的铃声响了,不知谁先鼓了一下掌,课堂里忽然爆发出掌声来。那个瞬间,她被感动了,好像自己的心房被打开了的感觉。她的作文自然比过去写得更用心了,一个字、一句话地推敲,有时还歪着头,想着曲天宇批改她作文里某句话的表情。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一旦进入了情感的世界,自然是甜蜜的滋味。她发现,课堂上曲天宇的目光常常就定格在她的脸上,也会常常提问她。她恍惚感觉到,曲老师的心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位置。下课后她偷偷地照着镜子,发现自己并不比那些漂亮的女同学差到哪儿去。瞧,那个鹅蛋型的脸盘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眼睛不是很大,可是脉脉含情啊。也许,曲天宇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脸型,这样蕴藏着忧郁的的眼睛。她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头发,老是留得很短,像一个男孩子。于是,她不再剪头发了,到了高二,她的头发就盖过了耳朵,遮掩了后颈。她发现,曲天宇的目光,常常就凝视着她的头发。
关倩茹曾有过一次和曲天宇一起散步的傍晚。平时,曲天宇总是和梁平安一起散步,可是那天她却在上晚自习的路上只发现了孤身一人的曲天宇。在她的视野里,那一刻曲天宇的身影是那样孤单,她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去陪他。她放弃了上晚自习,快步赶上他,和他并排走着,说着她的童年,她的理想。她说想做琼瑶那样的女作家,曲天宇就笑了,说为什幺做琼瑶呢?为什么不做关倩茹呢?她感到了曲天宇话里更深的含义,就低头喃喃着说:是啊,为什要做琼瑶呢?正是春暖花开的三月间,小路边的草丛里,绽放着一朵朵小白花,还有黄色的、红色的野花,她弯着腰拔了一枝又一枝,凑近鼻子嗅着。曲天宇看着她的举动和神态笑了笑,忽然问她你不上晚自习啦?她说上晚自习哪有跟老师散步收获大啊。傍晚,田野里铺染着玫瑰色的晚霞,温润的风,撩拨着她的芳心。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像个孩子似的举着花朵一蹦一跳,时不时的肢体就碰到了曲天宇的身体。那个瞬间,她身上如过电一般的酥麻。那个晚上,曲天宇也好像不打算急着回学校,这样他俩就一直在田野里漫步。月亮出来了,关倩茹看见了小路上她和曲天宇若即若离的影子。爱情仿佛就从那影子里跳脱出来,融入了她的心房。
隔了一天的那个夜晚,下晚自习很长时间了,关倩茹还不肯离开曲天宇的房子。那会儿,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不想离开,想和他呆在一起。可是,曲天宇却非要赶她回女生宿舍。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空虚的身体和心缺少什么东西填充。她恨了他一个晚上。当然,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明白了曲天宇是为了她好。但她仍为失去那个美好的夜晚而惋惜。那个夜晚,她的体内,像是堆积着干柴,一点燃,火焰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大学毕业后,她本想让舅舅为她在行政上谋一份工作。她的舅舅在市政府当着副秘书长。而舅舅却劝她,女人莫谈政治,这是对女人好。一个女孩子,离政治还是远点。说那话时,舅舅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她就在咸余县青化初中做了教师。她不满足学校的生活,觉得给学生上课很累,也很无聊,心境暗淡极了。这期间,经人介绍,她匆匆忙忙和在县医院一个内科医生结了婚。那时,她还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心里虽是有个朦胧的人生目标,但是却寻觅不到奔向那个目标的路途。在她那样年龄的女孩子,都竞赛似的一个个成了家,她再不嫁人,在别人眼里好像就是个怪物。
然而渐渐的,关倩茹就为这个婚姻后悔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关倩茹的心却安宁不下来。丈夫除了给人看病,一点像样的事也办不了。她想要晋升职称,同校的一位局长夫人资历远不如她,却晋升了中教一级,她仍留在二级。还有,他们家的户口在南新街社区,按户口所在地儿子应在南关小学读书,可她想让儿子在县城教学质量最好的东街小学报名,让丈夫找人活动。他冷冷地说,我是凭医术吃饭的,从来不求人的,要活动你自己去活动吧。她怨恨丈夫没本事,更怨恨当初怎么就没有嫁给一个公务员,真是男怕进错门,女怕嫁错郎。她咬了咬牙,还是去找了舅舅,死活要调到行政单位。舅舅被她纠缠得没有办法,就给当时的常务副县长白海燕打了声招呼。一个常务副县长,办这种事还不是小菜一碟。离开学校前,她是想让舅舅把她调到组织部、纪检委、宣传部啊什么红火部门的,谁知道因为她不是党员,就进不了那些部门,只好调到了县科协。去了后,她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科协的主席是个女的,原来是县妇联的主任。妇联在县委大院,整天在县领导的眼皮底下。有一次妇联召开好媳妇表彰大会,她无意中把请王书记“上台讲话”说成了“下台讲话”,而惹主管组织的县委副书记王洪力不高兴。时隔半年之后,县上人事调整,她被调到了科协。科协是群众组织,办公地址设在偏僻的五味巷,属于天不收、地不管的单位,这位主席从此就失去了晋级的可能。她一天懒得管事,索性私下里办了个红豆服装专卖店,丈夫进货,雇了亲戚娃买货收钱。至于关倩茹交给她的入党申请书,那位女主席离开科协的前夕才想了起来,召开了支部会才把她发展为预备党员。她想成了党员了,进县委大院应该没问题了。可是不久,她的舅舅因为年龄原因调到市政协去了,她也就没了指望。新来的主席是个男的,快到退二线的年龄了,很少来上班。科协四个干部,其他两个年龄都过了五十岁,每天上午到单位转一圈就不见人影了。她不想呆在家里,又不想做什么生意,就整天守在科协的院里。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科协的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生活固定在这孤冷和凄清的小院里,阳光透过树枝和树叶泻下来,倍添了许多的惆怅。无聊中,她在科协院子的空地上种了些蔬菜,看看报纸,打打毛衣,这样打发着日子。
关倩茹是很注意保养自己的。她不甘心生活就这样沉沦下去,她仍在幻想着改变。生了儿子后,她每周去一次美容店,跳健美操,每天晚上洗脸,抹化妆品,按摩面部。所以虽然三十多岁了,依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段和光洁的面容。十五年后,当她站在曲天宇面前时,让曲天宇有点恍然。相比十七八岁的那个年龄,她少了一份纯情,却多了一种气质,一种风情。
自从她和曲天宇在曲陂饭店发生了那种事后,两人就经常约时间见面。这段时间,曲天宇的心情比以前好了些,关倩茹仿佛是一个使者,为他打开了幸福的门。可是他却找不到当年在学校时的感觉。那种甜蜜,还有神秘。那时,每时每刻,他都在想着她在干什么。在教室?女生宿舍?还是和一群女同学在疯玩?惦念、思恋、渴盼……现在那些感觉哪儿去了?有的只是生理上的快感,肉体的缠绵、冲撞。曲天宇不明白,这是不是爱情啊?为什么一想到她,就只剩下床上那件事呢?他有点糊涂了。那事过后,怎么一点也没有思念的感觉了?
关倩茹常常要曲天宇给她讲机关里的一些趣闻。她像个乖巧的小媳妇爬在曲天宇的大腿上,轻轻地挠着他的痒痒。这天晚上,曲天宇讲到某局的一个局长。他是靠拉关系当了局长的,文革时连初中没有念完。平时,他在会议上的讲话,都是照着秘书提前写好的讲话稿照本宣科。只要不断错句子,不念出错别字,不念出“接下页”,下边照例有掌声。形成了习惯,这位局长一开口说话就想到要先找讲稿,形成了习惯。如果没有讲话稿,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在外面,这位局长总是紧闭双唇、一脸严肃的表情。可回到家里也是如此,妻子可受不了。同一个木头人儿生活在一起,谁能忍受?妻子抱怨不绝,愤怒得摔盆砸碗地发泄。别看那个局长在外面十分威风,却有几分惧内。妻子这么一发作,倒把局长急出了一句话:“他妈的,都是秘书害的,没给我写出对付老婆的讲话稿。”
“是你瞎编的吧?”关倩茹听完之后笑了。她抬头看着曲天宇的脸,“这个局长干脆就不要当官了,去当个录音机算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哪个当领导的自己写讲话稿?”曲天宇轻轻地拍着她的秀发,笑着说,“你呀,完全可以当个县长、市长、省长什么的。”
曲天宇本来是句玩笑话,关倩茹却朝心里去了。
曲天宇看她沉思着,便说道:“想什么哪?是不是官瘾犯了,要不找个当官的丈夫,也过把瘾?”关倩茹被他说得脸红了,在曲天宇的身上拧了一把,说了声坏蛋。曲天宇说好疼啊,看来我没有娶你当老婆是正确的啦。他拿过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说:“你的手指怎么这么细啊,比读书的时候瘦了不少,那时候手指可是肉嘟嘟的。”关倩茹开玩笑似地说:“还不是让你气的。”这话一出口,她就低下了头。曲天宇又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软语地哄她开心。他问你没恨我吧?关倩茹眼泪在眼眶中转着圈圈,喃喃道:“我什么时候恨过你?自从离开学校后,我就像断了线的一只风筝,不知道什么地方是我的窝。”曲天宇叹口气说:“命,这就是命。”
关倩茹含泪偎在他的怀里说:“现在好了,我又重新拥有了你,这是我的福分啊。我们结婚吧。”一听到结婚两个字,曲天宇敏感起来。和关倩茹在一起,他从没有想到要和她结婚。为了爱情,毁掉自己的家庭,那不是他和关倩茹死灰复燃的初衷。他忽然滋生出愧对妻子的念头,有点不耐烦地说:“这样不挺好的么?干吗要结婚?要真的结了婚,兴许你又后悔了。”关倩茹捶着他的胸口说:“一辈子能跟着你,我就知足了。你偏要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来。”她叹了口气又说:“唉,命,这是命。都是我的命不好,要不,我们现在该有多幸福啊。”
和她相守终生真的会幸福吗?曲天宇迷惘着。
关倩茹突然扑在曲天宇怀里哭泣起来。曲天宇忽然感到有点烦躁。好端端的,哭什么啊哭?他想,这女人啊,就知道个哭。转念一想,哄哄她吧,等她不哭了,自己也该回家了。这样想着,他就轻轻地用手在她背上拍打着,直到她哭得没有声音了,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才也将头落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曲天宇也睡着了,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累了。
两人同时被手机的响声吵醒了,关倩茹转过身去,酸溜溜地说:“是不是老婆催你回家了?”曲天宇忽然感到她很俗,很无聊。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这就是那个在自己的心灵里珍藏了十几年的那个女学生关倩茹么?连绵、急促的手机铃声容不得他多想什么了。他接了手机,话筒里传来文化稽查队队长唐堪林焦急的声音:“不好了,曲局长,网吧出事了。”他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让他赶快来新世界网吧。
“出啥事了?深更半夜的。”关倩茹搂住了曲天宇的腰。曲天宇顾不上回答,掰开她的手臂,迅速穿上衣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