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梁震两眼放光,肯定地答道。高季昌心想:这位“前进士”似乎对李存勖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如若李存勖召请他,他肯定会欣然前往的。梁震似乎没注意到高季昌已经走神,继续言道,“说实话,李亚子如此年纪,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实在是古今罕见的雄才啊!他知道,太原以眼下的积弱之势是很难真正与大梁抗衡的,不求国富,何以兵强?不求兵强,何以争霸?”
高季昌回过神来,问道:“先辈此言,是不是也在说眼下的荆南呢?”
梁震笑道:“高公英明!眼下的荆南的确是危机重重、艰险至极:东有强吴,西有强蜀,南有楚、朗,即便是北面的大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明公坐大的。荆南可说是真正的四战之地,夹在列强之间,稍有不慎,就会有亡国灭种之虞!”
高季昌闻听此言,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忙问道:“如此,高某该当如何呢?请先辈教我。”
梁震一脸正色,说道:“眼下,只有内修德政,宽政待民,扶持农桑,尽快使荆南富强起来;外休兵战,尊奉朱梁,交联列国。惟其如此,方能立于强敌之间。”
高季昌大喜,遂依照梁震之计,遣使者前往长沙,请求罢兵修好,马殷正求之不得。自此,湖南、荆南结成兄弟之好。
出使长沙的使者回到江陵后,还给高季昌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他在荆南境内遇见了大名鼎鼎的“三绝诗僧”贯休。高季昌、梁震久闻贯休之名,一听说他来,忙令人前去寻找、迎接。
原来,贯休自从得罪成汭被流放黔中后,一直杖锡漫游,醉心于山水之间。不久前,他听说高季昌主政江陵,荆南正在兴复,便再次回到江陵,想看看究竟。
贯休进入江陵境内后,果然见流民正在回归,田野有耕作之民,乡村有晚炊之烟,确是一番欣欣恢复之象。高季昌把贯休接进帅府后,就把他安置在了龙兴寺。当晚,高季昌亲自设素宴为他接风,并遍邀江陵名士相陪。贯休也不推辞,欣然赴宴。高季昌大喜,连连向他举杯敬酒。贯休举杯站起,对高季昌道:“江陵历经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幸赖高公仁爱之心,眼见得生民又有了安居之所,老衲就以水代酒,敬高公一杯,代荆南百姓感谢高公这份恩德了。”
高季昌闻言,心中大为高兴,连说:“高僧言重了,谬赞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贯休又道:“不过,高公治政,多用功将,只不知高公知道不知道,这些人为政严酷,动不动就滥施重刑,百姓们个个深受其害。”
高季昌道:“我还真的不知道。”
贯休一脸正色地说道:“高公既为荆南之主,又怎可不知?”
众宾客闻言,皆一脸的惊诧之色,暗想:人说贯休天真,说话率直,果然不虚,怪不得钱镠、成汭不能容他呢!
贯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老衲进入荆南之后的第二天,借宿在一个百姓家里,当晚就有很多人在老衲跟前叫苦,老衲为此还作了一首诗,听说高公文武双全,不知愿不愿听听?”
高季昌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一脸笑容地说道:“高某洗耳恭听!”
贯休随即抑扬顿挫地吟诵了起来:
霰雨灂灂,风吼如。
有叟有叟,暮投我宿。
吁叹自语,云太守酷。
如何如何,掠脂斡肉。
吴姬唱一曲,等闲破红束。
韩娥唱一曲,锦段鲜照屋。
宁知一曲两曲歌,曾使千人万人哭。
不惟哭,亦白其头,饥其族。
所以祥风不来,和气不复。
蝗乎乎,东西南北。
当晚宴罢,贯休便到龙兴寺住了下来。不曾想,高季昌自此之后,竟再也没召他相见,他这才明白,他又把高季昌得罪了。此后,除了梁震来看过他一两次之外,龙兴寺就再也没有一个客人登门了,不仅如此,就连寺里的方丈、僧人也绝少跟他说话了!他是个爱热闹的人,这可把他给憋坏了,看来这荆南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一日,梁震又来看望他,偶然看见贯休在砚纸上随意写下的五个字:入匣始身安,便问道:“上人难道想要离开荆南去西蜀吗?”
贯休大为诧异,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梁震指着那几个字说道:“匣者,蜀也!这难道不是上人的意思吗?”
贯休道:“这是老衲咏剑的诗句,随意写了来的,先生既然有此解,看来是天意让我入蜀了。也好,听说韦庄在蜀做了宰相,我还真想去看看他呢!”
贯休说走就走,次日一早就离开了龙兴寺,杖锡西去。
此时,贯休已近耄耋之年了,前来送行的梁震眼望着贯休那蹒跚瘦弱的背影,想想此去数千里路程,而且沿途都是峻山险水,真不知他能不能到达成都,不禁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
贯休走后不久,就有楚使到达江陵,转达马殷之意,要求与荆南联兵讨伐雷彦恭,高季昌此时正在按照梁震的策略孜孜求治,不想再动干戈,但又不好回绝刚刚与之结好的马殷,只好找梁震商量。不想,梁震说道:“可以答应出兵。”
高季昌大奇,问道:“不久前先辈才说要息兵求治,如今怎么又同意出兵了呢?”
梁震道:“治国之策在于应变,怎可拘泥不变呢?雷彦恭四处侵掠,名为藩镇诸侯,实乃一巨盗耳!荆南之民连安居都不能,又如何乐业呢?雷彦恭不除,湖南、荆南将无有宁日!长沙马公既然要剿灭此盗,高公又怎可袖手旁观呢?不过,雷彦恭终究是大梁册封的一介节度使,要想起兵,还得奏明大梁朝廷才是。”
高季昌依言,当即答应了马殷之邀,并建议马殷和他一同上表大梁,奏称雷彦恭依附吴、蜀,侵掠荆、湘,劫掠供奉,为患于大江南北,请求朝廷出兵讨伐。马殷大喜,依计而行。不久,二镇即接到朱温诏书:削夺雷彦恭官爵,命高季昌、马殷出兵征讨。
入冬之后,高季昌即遣倪可福会同楚将秦彦晖攻伐朗州。雷彦恭闻讯大恐,连忙遣使向淮南求救。徐温当即遣大将泠业率水军屯于平江,李饶率步骑军屯于浏阳,以救援雷彦恭。楚王马殷则遣许德勋率军阻截吴军。
泠业兵至朗口,扎下水寨。许德勋得到探报后,当即挑选了水性极好的五十人,让他们依计行事。
五十名楚兵头顶树叶、手持长刀顺江而下,趁夜摸入了淮南水寨,四处放火烧船,泠业军营登时大乱。许德勋趁机率大军进击,吴军大败而逃。
楚军自后急追,追至鹿角镇时追上了淮南军。泠业无奈,只好返军迎战,但哪里是士气正盛的楚军的对手?两军厮杀半日,淮南军几乎全军覆没,泠业本人也被当阵生擒。许德勋乘胜又突袭浏阳寨,淮南军不备,又几乎是全军覆没,李饶也被生擒。楚军在上高、唐年一阵大掠后,这才押着泠业、李饶凯旋。马殷大喜,重赏许德勋等将领,下令将泠业、李饶斩首示众。
淮南援兵诸路尽失的军报报至朗州后,雷彦恭不禁大恐,只得在朗州四周掘壕,引沅江之水环城自守。
秦彦晖此时却突然传令,诸军屯兵休整,而且整整两个月,楚军竟然不出一战。朗州兵士见状,便有些懈怠了。秦彦晖见时机已到,密令裨将曹德昌率数百名壮士趁夜自水窦摸入了朗州城,四处放火。朗州城内,登时乱成了一团。曹德昌趁乱进袭城门守军,秦彦晖则亲率大军自城外猛攻,里外夹击之下,朗州城门终于被击破。朗州兵士见大势已去,只得弃械投降。
雷彦恭只身逃往扬州,其弟雷彦雄等七人被擒获,马殷当即遣人将他们押送给高季昌。高季昌大喜,又遣人押送至大梁,向梁帝报捷。
楚军数月之间,连败吴军,且又攻占了朗州,一时间,威名大盛,澧州向瑰、辰州宋邺、溆州昌师益等人皆率溪洞诸蛮归附了马殷。
马殷连向大梁上表报捷,并奏请升朗州为永顺军,表奏张佶为节度使,又奏请依照唐太宗故事,开天册府,置官属。朱温心中虽觉马殷要求太过,但又不敢拂逆他,只得拜马殷为天册上将军,封其夫人彭氏为秦国夫人。
马殷又以其弟马宾为左相,马存为右相,廖光图等十八人为“天册十八学士”。随后,他又采纳高郁的建议,让百姓自行采茶卖于北方商客,征其税以养军。之后,马殷又表奏大梁,请求在汴、荆、襄、唐、郢、复等州,设置商运栈,将茶叶运往河南、河北,换取丝棉、战马,每年上贡茶叶二十五万斤,朱温一一应准。自此,湖南日益富赡。
眼见得湖南日渐强盛,朱温大感不安,便召敬翔咨问应对之策。敬翔献计道:“不如扶持岭南的刘隐,以牵制马殷。”
朱温依计下诏,加封刘隐为清海、静海两镇节度使,遣膳部郎中赵光裔、右补阙李殷衡为官告使前往广州。
赵光裔乃赵光逢之弟;李殷衡乃李德裕之孙,均为当时名士。二人到广州后,刘隐恳请二人留在广州。赵、李二人对朱温本就不满,又见刘隐虚怀待己,便答应了他,自此就留在了广州。
此时,天下大乱,中朝士人多认为岭南偏远,可以避乱,纷纷南游。贬谪于南方的唐朝名臣子孙,有些无法北返的,也客居岭表。容管巡官王定保、太学博士倪曙、刘崇望之子刘浚、司农少卿周杰、邕管巡官杨洞潜等名士,皆被刘隐辟在幕府,均待以宾客之礼,再加上赵光裔、李殷衡,刘隐幕下,可说是人才济济了。
刘隐对杨洞潜最为倚重,此人博学多智,治国有术,刘隐先以师礼待之,后来则上表大梁,保奏他为节度副使。杨洞潜等感其恩德,尽力辅佐,岭南日渐富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