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至云州,白可久大为震痛,当即请求辽帝为其报仇。耶律德光早就忌恨刘知远了,有此机会,怎会放过?便命麻答率领三万骑兵出击河东。
麻答率军行至杨武谷,刚要出谷口,突有一队太原骑兵挡住了去路,当先一员战将身材高大,浓眉宽脸,一脸的肃杀之气。麻答大惊,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来将声如洪钟,高声喝道:“胡将你记住了,我乃大晋河东节度使牙府大将郭威,我在此已等候你等多时了。”
麻答在此之前并没听说过郭威之名,又见晋军只有三千多骑,弯刀一举就率军杀了过去。
杨武谷是两座连绵十余里的山脉夹着的一条山谷,两侧都是百丈高的土石山岭,山谷最窄处只有十几步,最宽处也不到百步。郭威的三千骑正堵在谷口,因而,辽军虽十倍于太原军,却无法一拥而上,从交战面上看,还是十几骑对十几骑的情形,而河东排在前列的皆是百里挑一的太原猛将,个个以一当十,普通辽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因此,几乎是上去一个倒一个,上去十个倒十个……麻答气得呜哇乱叫,只好下令后面的辽军用弓箭射击。
不想,辽军刚刚取下弓箭,两侧山岭之上突然鼓声大作,铺天盖地的箭雨霎时罩向密集的辽军,接着,滚木礌石拖着一道道尘土急滚而下,山谷中的辽军当时就倒了一小半,辽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哀鸣声,响彻整个山谷。麻答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中了晋军埋伏了,连忙下令:全军立即后撤!
其实,后面的辽军早就往后溃逃了!一时间,整个杨武谷人喊马嘶,满谷都是向北溃逃的辽军兵士。
郭威当即下令:“追击!”霎时间,谷口的骑军、两侧山岭上的步军皆高喊着杀声向北急追。
麻答率领着辽国残军好不容易逃到北谷口,眼见得就能逃出生天了,心中刚刚叫了一声“天神保佑”,突然间,又有一彪骑军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一员年轻大将高声喝道:“史弘肇在此!”
辽军早就听说过史弘肇的威名,一听是他,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一点斗志,只好拼了命地夺路狂奔。麻答听说过史弘肇专爱寻求名将厮杀,他此时哪还顾得上名节,连忙将自己的将袍脱下,换上一名兵士的军服,死命杀出了山谷……
此一战,仅被斩首的辽军就有七千多级,只有不到一万辽人逃回了契丹。
郭威刚刚凯旋,还没来得及庆贺,刘知远就把他叫了过去,满面愁容地告诉他:“濮州来信,彦超出事了!”
郭威知道慕容彦超乃刘知远的同母兄弟,便问他出了什么事。刘知远道:“彦超曾经擅自从官仓中挪用了五百斛麦子用来造鞠球,此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不想现在东窗事发了。”
郭威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就是个芝麻大点的事吗,明公何必放在心上?”
刘知远道:“你不知道,李彦韬素与彦超有仇,他竟然借此机会将彦超判了死罪。现在彦超已被拿入大梁监牢,正等待问斩呢!”
郭威怒道:“天下比这大得多的违法之事比比皆是,不全都不了了之了吗?彦超有大功于国,李彦韬如此做法,岂不是自毁长城吗?”
刘知远问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事已如此,该如何相救?”
郭威稍一沉吟,然后道:“为今之计,只有多方设法了。首先,明公须得亲自上书,借着向朝廷报捷的机会向主上求情,主公手握重兵,主上不能不有所顾忌;然后,遣人赴京厚贿冯玉,此人既是国舅,又是执政,不指望他说情,只要他不坚持,也就有望了;最后就是多求百官,尤其是枢密使李崧,李公一向忠正,也敢于上言。如此,方可保彦超不死。”
刘知远依计而行。
正如郭威所料,冯玉果然对此事不置可否,而李崧却极力上谏道:“彦超之罪,当今天下藩侯哪个没有?若全都治罪,恐怕人人不能自安,天下必然动乱。”
李彦韬无奈,但又不甘心,最后虽然免了慕容彦超的死罪,但还是将他流放到了房州。李崧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正当李崧为此事闷闷不乐之时,他的府上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是赵延寿的密使,并持有赵延寿的亲笔信,大意是说:他日日思念故土旧友,早就想归故国了。还附诗一首,表达他对故国的思念之情,诗曰:
南北千山与万山,轩车谁不思乡关。
独留芳翰悲前迹,陌上恐伤桃李颜。
赵延寿在朝时,李崧与其交往颇深,李崧见赵延寿来信情真意切,令人读罢潸然泪下,连忙带着书信去见冯玉、李彦韬。李彦韬不置可否,冯玉却信以为真,并将此事奏报石重贵。石重贵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让他自己斟酌着办理。
李崧、冯玉即命魏州节度使杜重威致书赵延寿,以朝廷名义欢迎他归国,并许诺以其为宰相,厚赐钱财宝物。洛州军将赵行实曾经跟随过赵延寿,杜重威便遣他持书潜往幽州。不久,赵行实带着赵延寿的回书回来了,书中说道:“罪臣久处异域,思归之心与日俱增,只望能早日回到父母之邦,以免将骸骨埋没在荒野漠地。恳望朝廷早发大军接应,只要大军一到,我即可拔身南去。”言辞更加真挚,不由人不信。
李崧、冯玉兴奋至极,当即再遣赵行实北上,与赵延寿约定归国日期。
不久,赵延寿又遣密使告知彰德节度使张彦泽,说近日将有两千辽军偷袭泰州。张彦泽闻报,伏兵于泰州城北以待辽军,辽军果真来袭,张彦泽大喜,当即将其全歼。
不久,辽国瀛州刺史刘延祚致书乐寿监军王峦,请求举城归附朝廷,并透露道:“城中辽兵不满一千,恳请朝廷出轻兵袭取瀛州,刘某将为内应。另外,因为今年秋天雨多,瓦桥以北,到处都是积水,辽帝已经远归西楼,因此,即便辽帝听到关南有变,也无法赶来相救。”王峦与杜重威信以为真,连连上奏,认为可乘此机会收回瀛、莫二州。
至此,冯玉、李崧就不再迟疑了,决定大举发兵,以迎接赵延寿、刘延祚。
几个月前,李守贞曾数次率军路过魏州,杜重威每次都厚礼相待,赠送不少金帛、盔甲、兵器,故而,李守贞对杜重威一直心存感激。李守贞入朝之时,石重贵慰劳道:“听说爱卿经常以自己的私财奖赏战士,爱卿真是当世良将,爱兵如子啊!”
李守贞却道:“这都是杜公尽忠于国,以金帛资助微臣,臣怎敢夺人之美?”并说道,“陛下他日若是用兵,臣愿与杜公戮力并进,以清除漠北狄虏。”
听罢此言,石重贵更认为李守贞乃当世贤才良将了,特地为他设宴于内殿,并让伶人献词道:
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
莫言狄人多弯刀,重威掌中尽英豪。
自此,李守贞也更加自负,常常在其属下面前夸言此事。
朝廷此次大举发兵北上,石重贵与冯玉、李崧商议,准备让杜重威为主帅,李守贞为副帅。赵莹却暗对冯玉、李崧说道:“杜重威身为皇亲国戚,贵为将相,却贪得无厌,心中常有不满,怎可再授以兵权?如果一定要北伐,依在下看,倒不如只用李守贞。”
冯玉、李崧却没有听他的,最后还是以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李守贞为兵马都监,以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以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以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以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阵使,以前邓州节度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以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以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
石重贵志在必得,在他看来,晋国此时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收复“燕云十六州”、一雪前耻的时机,已近在眼前,他甚至还定下了幽州收复后执掌幽州军政的人选,此人便是李守贞。
国戚
各军在魏州会兵后,即浩浩荡荡地大举北进了。发兵之际,大军高举着两面巨幅旌旗,其上绣着石重贵御书亲题的十六个大字:
先取瀛莫,安定关南;
次复幽燕,荡平塞北。
朝廷为激励将士,还承诺道:“擒获虏主者,拜授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不过,上天似乎并不作美,自六月以来,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近四个月的阴雨,河北百姓,已有好久没看到日头了。大河以北,到处都泥泞不堪,行军运粮,极为艰难。
晋军自魏州北上之际,大军已有近十万之众,号称三十万,然而,杜重威仍然担心军力不足,一再遣使者请求朝廷增兵,并说道:“要想一举荡平幽州,必须倾全国之力。”石重贵也想倾力一搏,故而,又陆续将朝廷宿卫军都发往杜重威麾下,致使朝廷宿卫为之一空。
晋国大军抵达瀛州后,却发现城门洞开,城内寂无一人。杜重威有些奇怪,担心城内有埋伏,连忙让左右询问当地百姓。不久,左右来报:“辽国将军高谟翰闻听晋国大军北来,大为惊恐,半个时辰前已率辽军离城北去了。”
杜重威大喜,立命梁汉璋率两千骑军追击高谟翰,大军就地扎营。
梁汉璋接命后,率军疾行至瀛州北三十里就发现了辽军。他正要下令出击,突然间,羊角号三面响起,辽国骑军自东北、正北、西北三面大举而至。梁汉璋粗略估计,每一面至少有三万人之多,他不禁大惊失色,隐隐感到已经上了辽国人的大当,慌忙率军后撤。不想,刚退出五里地,又一阵羊角号凄厉地响起,一支辽国大军拦住了去路,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至少也有三万人,当先一人,正是赵延寿!
梁汉璋知道,他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此时,他反而镇定下来,问赵延寿道:“赵公世代为中原人,却为何如此费尽心机、丧心病狂地残害父母之邦?”
赵延寿得意至极,哈哈大笑道:“赵某略施小计,晋朝廷就以倾国兵力而中计,可想而知,晋国朝廷之人是何等蠢笨了!如此朝廷,早晚为人所灭!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又何必为这样的朝廷效力呢?将军若能归顺,待我成了中原天子后,必以将军为大镇节度使,赵某言出必践!”
梁汉璋讥讽道:“朝中大臣多为饱学之士、礼义中人,都把你当作人看,也都按人的想法去想你,谁曾想你却连畜生都不如!猪狗尚且恋家,你竟然连猪狗都不如!本将军既已如此,只能拼死一战,也让你等畜生知道,如何才配做一个真正的人!”随即回身对众军士高呼道,“如今,我等已身陷绝地,本将军唯有一死以报家国。你等只管尽力厮杀,设法冲出重围,能冲出一人算一人,好去向招讨使报告敌情!”
众军士高声呼道:“宁死做汉人,决不做猪狗!”皆手舞兵器策马向辽军冲去。
赵延寿又羞又恼,当即传令:务必将晋军全歼,不准漏掉一人!
两千晋军虽然都不要命地冲杀,但终究众寡悬殊,不到一个时辰,即相继阵亡了。梁汉璋率领百余亲骑死命冲杀,等到冲出敌围时,身边已只有五名勇士了。辽军蜂拥而至,紧追不舍,梁汉璋高叫道:“我来挡住敌军,你等快走!”
五名亲军齐声叫道:“将军先走,我等殿后!”
梁汉璋怒目圆睁,喝道:“此是何时?还敢相让!军国事大,个人事小,快去报信!”
五亲军无奈,只好令最为年轻的曹英前去报信,其他四人皆留下来和梁汉璋一起抵挡辽军。梁汉璋此时也不再坚持,带着四名亲军又返身迎战。为了给曹英争取时间,五人皆竭尽所能,尽力拖住敌军,战马倒地则步战,兵器钝了则肉搏,没有了双臂,则头撞牙咬……不一会儿,四亲军相继阵亡,梁汉璋见状,转身向南高叫道:“圣上保重!汉璋去矣!”说罢,横剑自刎而死,时年四十九岁。
梁汉璋,字国宝,应州人也,此前颇好钱财,也好聚敛,更无善政可纪,不想,能以身死节,后人制联叹道:
半纪聚敛尘土轻,一时洒血泰山重。
浑身是血的曹英终于见到了杜重威,杜重威一听,当时就惊呆了。李守贞还算沉着,建议杜重威赶快率军南撤。
杜重威等率军退至武强,又得到军报:辽帝耶律德光已经亲率大军进入定州境内。据称,辽军此次南下,竟有三十万之众!杜重威更加惊惧,李守贞献计道:“看来,咱们已经中了赵延寿的奸计,辽主此次是志在必得,为今之计,我军还是应该撤到黄河岸边,以拉开敌军战线,然后再伺机与其决战。”杜重威也有这个想法,当即率大军南撤,打算取道冀州、贝州,南撤至黄河岸边。
大军刚刚过了镇州,就遇见张彦泽率军从镇州赶来与大军会合。张彦泽一听到辽军大举南来,便向杜重威建议道:“镇州城坚,防御完备,不如退保镇州。”
杜重威一听有理,当即改变了主意,又率大军折了回去。李守贞一再劝阻,但杜重威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固执,死活都听不进去。李守贞无奈,只好跟随大军向镇州进发。
大军抵达中渡后,斥候来报:“一支辽军已经占据了滹沱河上的中渡桥。”
杜重威大惊,连忙命皇甫遇夺占渡桥。皇甫遇领命,率一队精骑急速北上。
辽军一听说“金刚煞”皇甫遇杀过来了,心中大为惊惧,慌忙焚桥而退。皇甫遇赶到中渡桥边后,见渡桥已被焚毁,只好策马而回,禀告杜重威。杜重威无奈,当时就要传令全军就地扎营,皇甫遇劝阻道:“我军必须赶快渡河,以便和镇州互相接应!若是驻军于此,我军与镇州就会被滹沱河隔开,一旦与镇州无法呼应,我军也就变成了孤军!”
杜重威道:“我军正可凭此水为障,阻住敌军,皇甫公难道看不出我的妙计吗?”
皇甫遇气恼至极,大叫道:“招讨使这样做,会断送这十几万人性命的!”
杜重威胖脸一拉,怒道:“休再啰唆,我意已决,你难道想抗命吗?”
皇甫遇无奈,只好恨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