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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鬼手(2)

大侦探的纸烟,时时燃上,又时时熄灭,那纸烟粘住在他唇上,挂了下来。他不是在吸烟,实际上是在烧烟。有时他嘴里低低地,哼出一两句陈旧的“匹卡地利”歌曲。

一个特制品的脑筋,开动了发条。

他把主人所述的事变,默味了一遍。他想:“无疑地,昨夜有一个人,闯进了这间卧室,企图用克罗方姆,闷倒这床上的人,但不知道如何,这事却没有做成。这个闯进房来的人,有什么目的呢?盗窃吗?谋命吗?盗窃,妆台上有许多贵重的饰物,一件不少,那一定不是。谋命,笑话!此人的手指,既接近了目的物,他当然不会想用克罗方姆闷倒了人家再下毒手的。如此,来人的企图何在呢?”

他又想,据主妇佩华所述:她是被第二次那只冰冷的手完全惊醒的。于此,可以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第一次的手,必与常人无异,所以她并不惊慌。进一步可以知道,昨夜进这卧室的,显然不止一人,而有两个人。

那第二人的手,为什么这样冷呢?如是内里的人,室中开着水汀,不应有这现象。他想:除非是两种情形,才会这样,第一种,是刚从外面进来,因为隔夜曾下过雪,天很冷。第二种,是患着神经衰弱与贫血的人,在寒冷的天,他的手足是永远不会暖热的。

关于以上的推想,得到一个结论:隔夜这卧室中,共计有两位贵客光顾,一位是内里的,一位是外来的。清楚点说:第一只手是室内人,第二只冷得像鬼一样的手,是外客;并且,这位外客,也许是个贫血症的患者。

哈!里应外合,费那么大的事,目的安在?应得把这黑暗中的企图找出来才好。

想到这里,霍桑抬眼,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他锐利的视线曾在一红一白两个脸上滞留了几秒钟。

时间费了不少,大侦探吸烟,负手踱步,低声哼哼歌曲,还没有发表过半句高见,主人有些耐不住性了。

“请教霍先生,昨夜的事,是人呢?是鬼呢?”主人李瑞麟,把这一个无聊而又幼稚的问句,打破了沉寂。

“哈!太离奇了,看来有些像鬼闹的把戏哩。”霍桑带着讥讽的声气。

“果真是鬼,那一定永远找不上我。”主人忽然这样说的一句。

“为什么?”霍桑抬起眼光来。

“我的头颈里,挂着祖传的宝物哩。”李瑞麟回答时,旁边有一个干咳的声音,呃嘿了一下,那是那位面色苍白的朱龙。

“呀!宝物!在头颈里——”霍桑的两眼,闪出一种光焰,紧射在主人脸上。

一个新的意见,刺进了大侦探的脑门,听说隔夜主人与主妇,曾互换过睡的方向,而那黑暗中的手,又两次都是触摸在主妇的颈部,会不会那两只怪手本是要探索主人李瑞麟的颈子,而误触到主妇身上去的呢?

一道微光,在大侦探的脑中闪烁。

“请问,那是一件什么宝物呢?”这是大侦探进门以后第一次所发兴奋的声音。

“看起来是一件很平常而不值钱的东西,但我自小挂在身上,就一直不曾遇到过邪祟。”主人的语气,显得很郑重。

“能不能请教一下呢?”这问句里分明含有一种热烈的期望。

“有什么不可以呢?那不过是一条洋金打成的小龙,手工粗得很,不过这东西是能避邪的。”

“龙!”这字眼又触动了霍桑脑中某一部分的贮藏。

一面说,李瑞麟已在解开他的衣纽,从他颈项里取下一条绝细的金链,这金链比一根双股的棉线粗不了多少,在这金链上绾着一个鹅黄色的网囊,不过二寸长,半寸宽。袋里想必就藏着那条神秘的小金龙了。

主人取去这网囊,显出了一种过分的郑重,他用两个指头,拈住了这金链的一端,姿势恰像一个顽童用棉线系住了一个甲虫,而又怕这甲虫从线的一端跳起来咬他似的。

霍桑正待伸手接受这个小网囊,但主人的手,微微向后一缩,露着一点迟疑。朱龙插口说:“霍先生,你的面子不小。据我所知:我们瑞麟兄,在许多年来,从不曾让任何人的手,接触过他这小宝物,你是第一个人哩。”

“不胜荣幸之至!如此,我得洗洗手才好哪。”霍桑含着冷峭的讽刺,他用两个指头,从主人手里,接过了那金的一端,他做作地学像了主人那种滑稽的姿势。他问:“盥洗室?”

主人似乎很同情于霍桑洗手的建议,他指示了他。霍桑立刻转入了卧室的后部。

片晌,他从盥洗室里出来,愉快地喊:“报告李先生,我不但洗过了手,我还偷了你的一点香水,洒在我的手上,好算香汤沐手哩。”

他嘴里俏皮地说,眼角分明含着紧张。他把那个神秘的小宝物,从绸囊里解放了出来。这是一条十八开金打成的扁形的小龙,不到二寸长,龙身带着微微的弯曲,尾部分作五叉,近尾有四个小齿,分列两边,这算是龙腿吧?这东西的制作,果然很简陋,但却富有一种古朴的图案美。

霍桑反复把玩了许久,沉默地思索:“这古怪的小玩意,那样郑重地由祖先传到子孙手里,除了所谓可笑的避邪之外,不会没有其他的用处吧?”

李丹葭的往史——即刻所听得的——迅速地在霍桑脑海里起了波动。

他想:那个“黑虎星下凡”的老人,临终连连说的“龙”字,会不会就指这个小东西,而被当时众人误会为“聋”字的呢?这很有可能性。你看,这奇形的小物件,分明是外国的制品,而是由那老人亲自带回国来的。假使这东西并不具有一种重要性,为什么那样郑重地传给他的子孙呢?不过,老人临终,说出那个“龙”字时,明明还指着自己的耳朵;而且,他笔下所写出的,也是一个“聋”字,只是那“聋”字的结构,“龙”“耳”二字,离得很远,会不会他的本意,原是要写出龙耳二字呢?

如果以上的推想是对的,那么,那个多余的“耳”字,又作什么解释?这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应该把它的解释找出来。

其次,再看这条金质小龙,形状很像一个钥匙,有了钥匙,必然还有一个配这钥匙的锁门。那个锁门又安在呢?锁门里面,又具有何等的秘密呢?会不会那几十年来,一向不曾找到的钻石,就包藏在这秘密之中呢?这哑谜的焦点,或许就在那个“耳”字上。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相信的,就是,隔夜黑暗中的人,他必定已经先打破了这个谜。你看,他误以为主人李瑞麟,还是睡在原处,所以那只黑暗中的手,只在主妇颈项里摸索,目的是在盗取这条小金龙,这也许是确定的事实。

经过了以上一番推想,黑暗中,似乎已有一线曙光在摇曳。

最后,霍桑把这神秘的小宝物,归还了原主。一面他坚决地提议:“好!我要查看查看这里的每一间屋子。”

主人答应亲自奉陪。霍桑要求其余的人留在原处,不要来打扰,以致分了心。

一二两层的各间屋子,都查看过了,结果,似乎并没有一件东西,可以引起这位大侦探的注意。同时,主人用迷惘的眼色,看着这位大侦探,也不知道他的神奇动作,目的究竟何在?

最后,查到三层楼上来了。这里前部的一大间,布置略似一间憩坐室,室中垂着深色的帷幕,光线很晦暗。这里除了椅桌家具之外,陈设了不少中国的古瓷器,与外国的美术品。有一座落地大镜框,装着一张近十尺高的大油画,画的是李丹葭氏全身的侧坐像,这是一个德国画家的作品。另外,在一座配紫檀的小小玻璃罩中,罩着一顶色彩鲜红的顶戴,这是李氏一生勋业的结晶物。室中最触目的事物,那是在一只靠壁的紫檀长案上,供着一个神龛似的东西。这东西的尺寸,相当高大,龛前,一个古铜炉内,留有烬余的香尾。因这神龛垂着黄色的绸帷,看不出里边供奉的是什么东西?

霍桑走前一步,想伸手揭这绸帷,一个声音把他动作阻住了。

“呀!请不要动它!”主人在霍桑身后发出一种慌急的低喊。

“为什么?”霍桑陡然旋转头来,困惑的眼光里,发出这样无声的问句。

主人抱歉地解释了,这解释又是那样的富于神秘性。

他说:“在这神龛里面,供的是他曾祖李丹葭氏,一大一小的两座铜像,这是一位德国名手的手制,由他曾祖,亲自带回国的。这铜像在他曾祖生前,已具有一种非常的神异。——大约因他曾祖的星宿太大,因之,无论何人,动手触摸了这像,就无可避免地会碰到不利的事情。曾经有一个人,因为不信这种神异,结果不久就跌断了一条腿。像这样的事实,并不止一件。”

霍桑听着,不禁肃然!

四周的空气与光线,是那样的幽悄与晦暗,更使室中神秘的气息,显得非常之浓厚。使人置身其中,会感到一种异常的感觉,即使像霍桑那样精干的人物,也不能例外。突然,他的身子一晃,曳着倒退的步子,重重地,倒在一只沙发里,眼光露出了一种可怕的变异。

“霍先生!什么事?”主人惊讶地问。

“我感到眩晕,能不能找点薄荷锭给我?真抱歉!”霍桑伸手按着自己的额部,语声带着颤。

“哈!你一定是不信我的话吧?”主人腹内的言语。

一阵急骤的脚声,下楼去了。

这里,霍桑比主人更急骤地从沙发内跳起来,他跳向那座神龛之前,揭起了绸帷。看时,龛内果有两座铜像,较大的一座,头上戴着顶戴和花翎,胸前挂着朝珠,这是一座半身像。约有三十寸高,面目奕奕有神,自然露着威毅。显见“出于名手雕刻”的话,并不虚假。

但霍桑在这匆忙的刹那间,他绝对无心赏鉴这铜像的线条美,他只以最敏捷的动作,慌忙地窥探着那座较大的铜像的两耳,在一种意外惊喜的情绪下,他发觉像的两耳,有一点活动——这是由于手眼并用的结果,单用眼,或许是无法看出的。

经这出奇的发现,霍桑的脑内,立即构成了一幅幻想的图画:他仿佛已置身于数十年前,亲眼看见那垂死的老人,呻吟喘息于病榻之上;他又似乎亲见这位老人,举起颤抖无力的手指,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自己的耳朵,他努力挣出如下的语句:

“儿孙们,你们用一条特制的小金‘龙’,插进我的一座‘大铜像’的‘耳’内。那时,你们便能发现我所藏下的一件重大的秘密!切要切要!至嘱至嘱!”

那李丹葭临终时所要表示的遗嘱,大概不外乎如此,——至少是相近——但是,可怜!在死神的控制之下,他的舌尖麻木了;手势又表演得模糊不清,结果,他努力挣出口的一个“龙”字,因他同时指着耳朵而被误认为耳聋;其次,他所要说的“大铜像”三字,也因着语音的微弱,而被误认为呼唤他孙儿——大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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