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越走越累,脚步越来越沉。还没走到村子,丛林里已经不止一个树墩后面藏了财宝。即使如此,到达村子时,他们的口袋里还有大约一万两千枚几尼。尽管衣服里面藏了一大笔钱,这些孩子从外表上看没什么特别,光看他们的样子,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每个人身上的钱会超过半个克朗[5]。空气中蒸腾的热气,树林里冒出的缕缕青烟,在村子里红色的屋瓦上形成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四个孩子在看到的第一根长凳上一屁股坐下——长凳碰巧就在“蓝波尔”酒馆的外面。
大家决定让西里尔到酒馆里要一些姜汁啤酒,因为,用安西娅的话说:“大人到酒馆里去不是犯罪,只要是为了孩子。而且和我们相比,西里尔几乎是个大人了,因为他年纪最大。”所以西里尔去了。其他人则坐在太阳地里等着。
“哦,我的老天,今天真热!”罗伯特说,“狗热的时候就把舌头伸出来,不知道我们把舌头伸出来是不是会凉快一点儿?”
“我们可以试试。”简说。接着他们都把舌头尽量往外伸,喉咙被扯得生疼,却觉得比刚才更口渴,还惹得过路人怒目相向,所以他们又都把舌头伸回嘴里,正巧这时,西里尔拿着姜汁啤酒回来了。
“不过,我可是拿自己要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付的钱,”他说,“他们不要金币。我掏出一把给他们,那个人只是笑个不停,还说那是扑克牌的筹码。我还买了几块放在柜台玻璃罐里的松糕,还有一些香菜饼干。”
松糕又软又干,饼干也很干,却十分软,不像平时的饼干,但是姜汁啤酒弥补了所有的不足。
“现在该轮到我花钱买点东西了,”安西娅说,“我是老二。小马车在哪里?”
它在切克尔客栈。安西娅从后门走到院子里,因为她知道小女孩儿不应该到客栈的酒吧里去。不久她出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很满意但是并没有得意洋洋。”
“车夫说马上就来,”她说,“只要付一个沙弗林——或者随便什么钱——他就愿意送我们去罗切斯特然后再送我们回来,还愿意在那里等着直到我们买完东西。我想我处理得很好。”
“我敢说,你肯定认为自己聪明绝顶,”西里尔不快地说,“你是怎么做的?”
“我还没聪明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金币,好像它们根本不值钱似的,”她反驳道,“我只是找了一个小伙子,他正拿着海绵蹲在水桶边往马腿上抹什么东西。我拿了一个沙弗林给他看,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然后就喊他的爸爸过来。他的爸爸就过来了,他说这是黑桃几尼,还问是不是我自己的钱可以随便花,我就说‘是’;然后我就问了小马车的事,我说如果他愿意驾车送我们去罗切斯特,他就可以留着这枚几尼。他的名字叫斯·克里斯平。他说‘马上就好’。”
让一辆漂亮的小马车拉着走在美丽的乡间小路上是前所未有的经历,而且非常美好(从没有过的经历并非总是如此),与此同时,每个孩子还在高兴地计划怎样花掉自己的钱,当然,是静悄悄地在心里盘算,因为他们觉得让上了年纪的客栈老板听到自己如何计划挥霍这笔钱不太合适。应他们的要求,老人在桥边让他们下了车。
“如果你想买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你会去哪里?”西里尔问,好像只是为了找个话题随便聊聊。
“我会找比利·皮斯马什,萨拉森黑德旅店的老板,”老人很快回答说,“尽管说到马,没人愿意听我的建议,就像如果我要买马,谁的建议我也不会听一样。不过,如果你们的爸爸想买一辆马车还有其他装备,不管好的差的,那么在罗切斯特没有一个比比利更可靠更客气的人了,虽然这话是我说的。”
“谢谢,”西里尔说,“萨拉森黑德旅店。”
现在孩子们开始看到自然法则中的一条被完全倒了个个儿,像杂技演员一样头朝下倒立着。任何一个大人都会告诉你花钱容易挣钱难,但仙子给的钱却是来得容易花起来难,不仅是难,简直是不可能。对一个要买东西的人来说,罗切斯特的买卖人好像都对仙子闪闪发亮的金币望而生畏(大部分人只是把它叫做“外国钱币”)。首先是安西娅,她想买顶新帽子,因为早上一不小心坐在帽子上把它压坏了。她选了一顶非常漂亮的帽子,帽檐儿上镶有玫瑰花和孔雀胸前的蓝色羽毛。它摆在橱窗里,上面标着“巴黎款式,3个几尼”的字样。
“我太高兴了,”她说,“因为,如果上面写着是几尼,那肯定是几尼,不是沙弗林,我们可没有沙弗林。”
但当她把三枚黑桃几尼放到手心上时,因为早上去砂砾坑前忘了戴手套,所以此时她的手看上去脏兮兮的,穿着黑色丝绸衣服的年轻女店员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走过去跟一个年纪更大,长得更丑的女士嘀咕了几句,然后她们把钱还给她并说这钱已经过时了。
“这些钱可以用,”安西娅说,“而且是我自己的。”
“我相信,”那位女士说,“但是这不是现在使用的那种钱,而且我们不愿意要它。”
“我想她们认为这钱是偷来的,”安西娅对等在马路上的其他孩子说,“如果我们记得戴手套,她们就不会认为我们是不诚实的孩子。肯定是我这双脏手让她们起了疑心。”
所以他们挑了一家普通点儿的商店,女孩们买了棉质手套,六便士三法新[6]的那种。但当她们拿出几尼付钱时,女店主戴上眼镜看了看,然后说她没法找零钱;结果只好用西里尔准备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来付手套的钱,同时女孩儿们还买了一个九个半便士的绿色仿鳄鱼皮钱包,也是用西里尔的钱结的账。他们又试了几家商店,既有卖玩具、香水的,也有卖丝绸手帕、小人书、各种样式新奇的文具盒和附近风景名胜的图片的。但是这一天,罗切斯特好像没有一个人愿意收一枚几尼。孩子们走了一家又一家店,嘴里越来越渴,头发越来越乱,简还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洒水车刚刚洒过水的马路上。同时,他们觉得饥饿难耐,但没有人愿意要他们的几尼把吃的卖给他们。徒劳地试了两家糕饼点以后,饥饿变得更加强烈,也许是从店里香喷喷的蛋糕味中得到了启发,日后西里尔是这么说的,孩子们小声拟定了一个战略方案,孤注一掷将它付诸实施。他们排成一队,大步走进第三家糕饼店——店名叫比尔——柜台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拦,每个孩子就已经抓起三个新出炉的小圆面包,死死地捏在两只小脏手之间,对着这个三层厚的三明治就是狠狠的一口。然后他们严阵以待,手上是十二个小圆面包,嘴里也塞得满满的。惊愕至极的糕饼店老板跳着从柜台的一角冲了出来。
“给你,”西里尔尽可能清楚地吐出这两个字,把手伸给了他,是一枚进到店里之前就准备好的几尼金币,“用它来付钱吧。”
比尔先生一把抓起金币,用牙咬了咬,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快滚!”他说,像儿歌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简洁严酷。
“还要找钱呢!”安西娅说,她有节俭的好习惯。
“找钱!”那个人说,“你想找揍!快滚出去!我没有叫警察来查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钱就是你们几个的运气了。”
在城堡花园里,百万富翁们吃完了他们的面包。尽管葡萄味的面包软软的,非常美味,像有魔力一样让大家的情绪好了很多,但即使是他们中最坚强的一个,一想到还要去萨拉森黑德找比利·皮斯马什谈买马和马车的问题就不寒而栗。男孩们本想打消这个念头,但简总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孩子,安西娅则一贯犟如毛驴,所以她们的坚持奏效了。
因此一大队人马,此时此刻几乎蓬头垢面,踏上了前往萨拉森黑德旅店的征途。在切克尔客栈的院子里成功上演的一幕攻击战在这里重新开场。皮斯马什先生正在院子里,罗伯特以下面的话开始了他的买卖——
“有人告诉我,你有很多马和马车可以卖。”大家一致决定由罗伯特来当代言人,因为在小说里,买马的总是绅士,而西里尔已经在蓝波尔酒馆时充当了一回绅士。
“他们说得没错,年轻人。”皮斯马什先生说。他看起来又高又瘦,眼睛非常蓝,嘴巴紧绷,嘴唇很薄。
“如果可以,我们想买一些。”罗伯特礼貌地说。
“我相信你会的。”
“你能让我们看看吗?我们好挑选。”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皮斯马什先生问,“是家里人让你们来的吗?”
“我告诉你了,”罗伯特说,“是我们想买几匹马和几辆马车。有个人告诉我们你是一个诚实可靠,说话客气的人,但我想他可能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