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下窝铺的老宽,跟我父亲结伴放了几十年羊,互相戏称为“羊友”。老宽家里孩子多,娃子丫头一共养了六七个。把那些小雀儿般的“碎鬼”拉扯大,老宽耗尽了几十年的心血。我进城当了干部后,老宽常到我父亲屋里蹭酒喝,说:“谁让你老哥养了有出息的娃子,快给些好酒喝,给个好烟抽!”三杯下肚,脸就红成了“关公”,眼泪汪汪地发感慨:“我要有一个像你娃那样的后人就够了,我家那一窝熊货,没一个中用的!”
父亲说,老宽活了大半辈子,没出过一回远门。我不信。父亲说是真的。那年丢了一只羊,老宽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肃南明海子那儿找到了,老宽把羊搂在怀里大放悲声说:“你这狠心的畜生啊,害得我跑了一辈子的冤枉路,不但出了村、出了乡,还出了县,真是背井离乡啊!”其实,明海子离老宽的家不过四五十里地,说背井离乡,实在是夸张得有些过火了。
据我后来了解,老宽这辈子真的没出过远门。近处,捉猪娃去过总寨集市,来回半天时间;远处,跟生产队的马车到嘉峪关搞过副业,离家也不超过五十里。老宽还说过,他是在嘉峪关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火车的,“那家伙爬着走都那么快,如果站起来走还不知要快成啥样?”给人们留下了长久的笑柄。
就在前些年,老宽终于有了一次出远门的机会。他那大闺女转花在深圳打工期间,谈了个海关上干事的男朋友,两个年轻人很有孝心,特意买了飞机票,请老爷子外出见见世面。老宽说啥不敢去,说:“飞机那家伙在半天云里走路,万一掉下来连个支架都没有,我可不想……”好说歹说,最终还是去了,上了飞机不敢向外看,死死地拽着准女婿不松手,把人家的胳膊上掐了好些青印子。好容易安稳了些,别的事情又来了,一会儿说:“闺女,我炕(渴)得很!”一会儿说:“闺女,我卧(饿)得很!”纯正的酒泉乡下土话,乘务员听不懂,满头雾水,全靠转花在旁边担任翻译,惹得乘务员姑娘捂着嘴直笑,周围旅客像看猴似的往这边瞅。遇上高空气流,飞机突然间颤动起来,老宽就喊:“师傅,这里路不平,你开慢些!”引来一片哄笑声……转花气得不行,下飞机后把老爹狠狠地说了一顿,老宽捋着山羊胡子笑笑地说:“我知道,我啥都知道!”
如今,听说转花两口子把事情做大了,没出过远门的老宽也成了南来北往的常客,走深圳、下海南,年年好几趟,一般不用人陪伴。
乡人说:“钱壮怂人胆,窝里佬老宽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