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曾经居住过的黄泥老屋,我的思绪一片迷茫。
我像一棵不再生长的树,沉寂在布满虫眼的历史章节里,总是无来由地怀念土地的阳光和恩情。
我曾经远离土地,告别伴随我成长的那座老屋和那片田野,到一个虽不太遥远却很浮躁的地方打拼人生,奋力挣扎在名利、虚荣、幻觉构筑的喧嚣中。当所有的意义和目标渐趋花白以后,才逐渐明白,能够唤醒生命力的依然是梦中的那片田野,以及那座摇摇欲坠的黄泥老屋。“时间虽已消失,我们没有移动。”老屋,是残留在剩余时间里的温暖。
在这个春日和煦的午后,我被感动在老屋一缕缕明快的光线里。阳光在房梁和墙壁上游走,一根根黝黑的木头和一块块风化了的土坯,静静地沐浴在永远年轻的阳光里,散射出一晕晕迷人的光环,让我感到一种持续的亲切。
记忆,突然变得有些苦涩。老屋里残存的旧物件,默默地诉说着主人当年为填饱肚皮所付出的辛酸。趴在老墙上的笸篮笊篱、蹲伏在墙角里的红柳囤、盘踞在屋檐下的箩筐绳套、灶门前残存的灰烬……
眼前蓦然一亮。在老墙的某个角落,静静地躺着我儿时滚过的铁环、能在冰上旋转的木头“老牛”,还有那根熟悉的放羊棍……
昔日垛柴草、堆马粪沫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小水塘,树木的倒影被“框”在其中,静静地搁着,一动不动。父母佝偻的身影蓦然从眼前闪过,仍是那般忙碌、凄惶。正是他们无休止地拾柴捡粪,才让我们一群小鸡样的娃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季。
我的苦难在老屋里,幸福也在老屋里。幸福是土地和父母给予的,苦难是我的伤痛,更是我人生的财富。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搞不懂自己,生活在闹市中的我,为什么一次次地在家乡的土地上奔走、寻找?我到底遗失了什么?是对本真世界的远离还是靠近?面对老屋,我终于彻悟:对乡土的深深依恋,于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并不是一种模糊的寻找,而是一种精确的缅怀。
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田野上随处可见农人劳作的身影。布谷鸟在老屋后面的树林里低吟浅唱,声音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老屋的门,通向鸟语花香的田野。马刺苋晃动着紫色的“绒球”,黄花菜顶着玲珑的“碟子”,辣辣浆摇曳着满头“白雪”,苦蒿子舞动着金黄的“流苏”……各色各样的花儿、朵儿,都在欣欣然地绽放着、绚烂着。有炊烟自远处升起,淡淡的,有一种甜甜的辣味,分明是来自滩地野生植物红柳的燃烧。循着烟味找去,定是熟悉的炕头和美味的饭菜,还有邻人舒朗的笑脸和亲切的问候。
春日的这个午后,风中充斥着各种杂乱无章的声音,只有我的黄泥老屋持久地沉默在昔日的光阴里,似有许许多多的体己话要对我诉说。
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伫立在午后的阳光里,与老屋对话,倾听它的呢喃细语,感受它刻在生命之壁上的温暖,看着她一次次闪亮、移动,直至消逝在时光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