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记忆中,很多有意思和没意思的事,都跟看电影有关。
乡人对看电影的热衷程度绝对不亚于过年。而孩子们,似乎对这件生活中原本可有可无的事有着更为浓厚的兴趣。如果好几个月看不上一场电影,心里就跟长了茅草似的难受。眼巴巴地等啊,盼啊,可那个放电影的人就像是钻进了老鼠洞,总也等不来、盼不到。如果听见某村或某地有电影,哪怕在十里八里开外也要跑去看,摸黑走几个小时夜路,跑丢了鞋、崴疼了脚是常有的事,谁也不会在乎。给我们那一片村庄放电影的人姓刘,留个小风头,戴个“二轱辘”,脸上白白的,好像从来没晒过太阳。他是最受人们欢迎的人。听说哪天放电影的小刘要来,队长马上安排“车户”吆上马车去接,同时派出一两个巧手大嫂,忙忙活活地擀长面、捞油饼,就像迎宾、敬神似的。那时在我的心目中,放电影乃是全世界最为高贵、神圣的职业。不说吃得好、受人敬,光是一年四季天天看电影的待遇,就足以让我们这些乡村孩子羡慕得眼里出血。
尽管都是些黑白老片,有些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我们能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学得惟妙惟肖,但乡人还是看得特别认真,婶子大娘们也会一如既往地陪着银幕上的人物哭鼻子抹眼泪。“朝鲜电影不是哭就是闹;越南电影不是枪就是炮;国产电影不是新闻就是简报。”你从乡人总结出的这几句话中,就可大致了解当时电影的品种和内容。
看电影,是乡村孩子们疯狂的节日。我们人手一根玉米秆,学着“鬼子进了高家庄”的丑样,这儿巡一圈,那儿浪一转,在人伙里放胆地追逐打闹,不时引来大人们的阵阵喝骂声。但没人会在乎这个,照样疯,照样闹,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边。
大人们看电影的神态各异。男爷们结伙蹲成一堆,比赛似地抽着“喇叭筒”烟卷,白色的烟雾在放映机镜头射出的光线中弥漫着、升腾着;婶子、大娘们,总忘不了为电影人物的命运担忧,不时发出低低的诅咒、叹息声;姑娘、媳妇们,你一把炒瓜籽,她一把炒黄豆,互相交换着“啖嘴”的零食,吃着,看着,轻声地说笑着;管事的队长,往往会在换片子的空档,不失时机地抓过扩音器上的话筒,先是“扑扑”地吹两口气,然后说一些第二天农活分派方面的事,没有人会用心去听,因为谁都知道,那些事其实并不是非说不可,而是队长为了过一把“在电影上说话”的瘾……
前庄的老奶奶,颠着一对小脚,跑到银幕后面,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没牙的窝窝嘴里咕哝道:“怪得很,那么多男人女人都是打哪里钻出来的?”后沟沿的老羊倌,用手在银幕下的土窝里扒来扒去,别人问他找什么,他说捡个子弹壳往水烟锅上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