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渔嫣去了趟云老板那里,以于安表妹之名,把云老板替她接的状纸推了,免得误了人家的事,之后方慢吞吞走回了王府。
府中张灯结彩,丝竹正妙。
傅总管见她回来,笑眯眯地作揖,并未靠近。渔嫣看到清高绝艳的夜明月抱着琵琶,姗姗走向御璃骁宴客的明乐台,那边传来男子们爽朗的笑声,正是尽欢时。
不多会儿,琵琶声起,渔嫣忍不住扭头看,夜明月的琵琶称得上一绝,声声到位,多一点则太过,减一分则情不至。方才还如明月清辉,勾指间,便是彩云绕月。
御璃骁带回来的两位夫人,各有绝技,想必极得他心。渔嫣抬头看渐暗的天色,深深吸气。她也有梦,曾梦想与云秦大漠策马,草原飞奔,一生一世江湖成双。可如今,她的梦想就是御璃骁你吃多了就找那两位去恩爱缠绵,别再来找我麻烦。
回了小屋,她踢了鞋一瞧,脚踝处已肿得像包子,红彤彤的。
念恩用帕子浸了井水不停地给她敷,“说了不能翻墙,王妃得爱惜自己。”
“等下弄点草药。”渔嫣龇牙咧嘴,不停呼痛。
念恩的手顿了顿,抬起红红的眼睛,“王妃也生得貌美温柔,也有才有情,为何王爷不喜?莫说让你扭伤脚,就算是打个喷嚏,云将军也是不舍得的。”
“这你也知道。”渔嫣打趣地说。
念恩的脸色略略变了一下,扭开了头。
渔嫣凝视了她一会儿,拉着她的手轻声问:“他写给我的那些信,是你们两个收走了?”
“是。”念恩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皇上不许你看。”
“他一直盯着我?”渔嫣又问。
念恩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可又连连摇头说:“王妃放心,不该说的我半字都未说过。”
渔嫣把手里的书丢掉,手轻抚着额头,往后一倒,好半天才长长叹气。能怪念恩吗?她们的命都攥在太后和御天祁的手中。
“大状之事呢?”她看着头顶新悬的轻纱帐幔,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没说过,但是应该知道了吧。”念恩略一犹豫,又换了条湿帕子,捂在渔嫣的脚踝上。
渔嫣拍拍额头,合眼静了半天,轻声说:“睡了。”
念安转头看念恩,二人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出去。
渔嫣早睡,说明她生气了。
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拿着竹竿打柿子,有一只青涩的柿子正砸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坐在树上的英朗少年哈哈地笑。
她眼角湿湿的,揪着一片被角擦眼泪。少年跳下来,用手指轻揉她的额头,一声一声地叫她“小青鱼”。
小青鱼游得很累,她在这复杂的人心里努力地摆动着尾巴,像男子一样,想让自己再强一点,可她只是女子,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尾巴摆着摆着便有些无力,很想找个暖风暖水的小港,永远躲着不出来。
鼻尖有淡淡的药味浮动,似乎有人在眼皮子前晃动了一下,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奈何太困,始终未能成功。又感觉有双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粗粝的指肚在肿起的地方轻揉,可一点都不痛!是云秦怜她,来梦里陪她了吧?她唇角轻轻一扬,睡得更沉。
正梦意香甜时,有人用力地推她的肩膀,她懒洋洋睁眼,只见念恩正满头大汗,“王妃,快起来了。”
“怎么?天塌了?”渔嫣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今日要审金富和许家娘子。”念恩趴下去,从榻下扯出一只小箱子,里面是于大状的行头。
“什么?怎么这么快?这不合理!”渔嫣心一沉,看来芙叶太后要抢先下手,不妙,金富要翻供,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方才听送王爷上朝的轿夫们议论,说太后震怒,一定要早日理清此案。”念恩把行头摊开,过去打水,让她梳洗。
“念安去搬梯子,念恩赶紧去通知东集的人,去衙门那里,依计行事。”渔嫣抓起白布就往胸前使劲缠,勒得平平的,再拎着青布衫往身上套。
刚穿一半,院中传来匆匆脚步声,一名婢女快步过来,隔着门向她行礼,“王妃,王爷昨夜醉酒,传您前去伺候。”
真是可恶啊!渔嫣心急如焚,她不去,谁能替许家娘子说话?
“告诉王爷,我信期到了,肚子疼得不行,黄历上说不得见夫君,否则晦气得很。”她横下心,大声回了句。
看着婢女离开,她跳起来就往后窗外爬。
“王妃,你小心啊。”念安把她的小包给她,紧张得嘴唇都发抖了。
“还是那句话,若我不归,你与念恩逃命去。”渔嫣爬到墙头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
念安仰头看着她,用力点头,又用力摇头。
脚踝有伤,她硬着头皮往下一跳,手在树枝上挂了一下,但脚上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来不及细想,她拔腿就往衙门跑,手也没停,用力往脸上抹让肤色变黑的草药,贴块假伤疤,遮住额角胎记。
大状于安,并非翩翩小公子,而是黑瘦的秀才,这一行的人都知于安祖籍南考郡,上京赶考时丢了盘缠,因而替人写状纸,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索性做了大状。至于真的于秀才,那年病死在了荒庙,渔嫣好心,出银子掩埋了他。
衙门中鼓声击得正急,大门口围了许多百姓。
见“于安”过来,有认得的衙役便打趣说:“于大状,今儿可没你赚银子的机会,刑部的尚书大老爷们亲审此案,白衣不得进。”
渔嫣伸手去怀里掏令牌,大声嚷:“谁说我是白衣,我是盛元二十七年的士子,再者,后青律令特许为女犯请大状,替其出声,我是许家娘子的大状,我有官衙给的大状令牌,让我进去。”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让路。
一青衣男子从里面大步出来,看了一眼渔嫣,挥退衙役,盯着渔嫣说:“你真要当许家娘子的状师?”
“是。”渔嫣点头,微抬下颌,往前迈了一大步。
“那好,进来吧。”男子眼中寒光轻轻闪动,转身进去。
渔嫣回头看了看,东集的人还没赶到,但愿一切顺利。
迈进高高的门槛,先见一只青石大鼎,以示清明公正。衙役分两排站着,手中撑着水火棍,都扭头看着她。
这些人渔嫣居然一个都不认得,以往熟识的衙役都不在堂上!今日刑堂凶险,只怕得步步小心。
“替犯人为状,若坐实有罪,大状要受五十棍,你可想好?”青衣男子绕到刑堂师爷坐的桌后,提笔蘸墨,递到她面前。
“是。”渔嫣坚定点头,接过笔,略一沉思,于字的威风大名便落在了纸上。
男子嘴角牵牵,笑意有些阴险。
渔嫣已走到这刀锋烈焰之上,没有退路,只迅速让自己镇定,想着等下堂上会发生的万般可能。
堂鼓咚咚地响起,声声沉重。
渔嫣敛眉顺目,退到大堂外垂手站着,等着大老爷升堂,再传她进去。
水火棍击响十次,堂上传来脚步声。她悄悄抬眼,不由得心一惊,刑部三大员都到了,看座次,是刑部刘恒大人为主审,隔着屏风还坐了一人,不知是何人物。
今日审的只是许家娘子与金富,过了这一坎,才是那六位朝官之案。若今日金富翻案成功,便只有许家娘子一人堕入修罗地狱。
升堂威武,例行程序过后,许家娘子和金富被押了上来。二人都被打得厉害,金富也不见往常嚣张之色。许家娘子更是凄惨,身上无一处好肉,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见这两日又动了刑。
堂上惊堂木一拍,刘大人二指一伸,指着金富厉喝:“金富,许家娘子状告你以假药牟利,害人性命,你可知罪?”
“老爷冤枉,若小人家中有一块假药末子,小人也甘愿被阎王索命,厉鬼缠身。”金富一听,眼泪鼻涕纵流,磕头不止。
“休要满嘴胡言,本官问你,那你为何要投案?”刘大人又重重一拍惊堂木,怒斥道。
“那是因为这许家娘子雇了人,以鬼魂来吓小人和小人的妻女,一家老小不得安生,痛苦不堪哪,求老爷为小民做主。”金富号啕起来,状如正在经历六月飞雪。
“你血口喷人。”许家娘子奋力睁开眼睛,挣扎着要爬起来。
衙役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是一棍,重重打在许家娘子的腰上,“大人未问,犯妇不得开口。”
许家娘子一声惨呼,趴回地上。
渔嫣心头一颤,这样打不了几棍,许家娘子命都没了,不就由得金富去说?她立刻捧上状师令牌,隔着门槛跪下去,大呼道:“各位老爷,小民乃许家娘子的状师,请为许家娘子辩。”
“她请了状师?”几位大人惊愕地互相看了看,小声议了几句,令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