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你,庙会正热闹,你们的面纱被风揭掉,众人都在看蓉欣,除了我,没人发现你站在街角,正在咬一串糖葫芦。我一直跟着你到了御史府外,你还用小石子打了朕的头。小青鱼,你浑身是刺,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是你!”渔嫣想到十四岁那年,她凑热闹去看庙会,用小石子打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登徒子。
“这是怎么弄的?”他突然把她从水里拎了起来,阴鸷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昨晚留下的掐痕十分明显。
“放开我。”渔嫣大急。
“渔嫣,你有情郎了?”他目光更冷,呼吸蓦地急促。
“别说这么难听,你放手,太放肆了。”渔挣不开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指,急怒之间,热血急涌,反倒让被水泡得瑰丽的肤色愈加明媚。
御天祁的双瞳越来越幽暗,又抓着她左臂看,见守宫砂还在,才放松了神情,小声问:“告诉朕,你是不是熬不住,寻了情郎了?”
“别胡说。”渔嫣甩开他的手,缩得更紧。
御天祁死盯着她一会儿,表情柔和了许多,“下个月初五,朕会正式封你为妃。”
“我不想。”渔嫣急了,把她关进这宫里来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她还不如去坐大牢。
“渔嫣你又忘了,朕是皇帝,朕想要谁,谁就得乖乖地来到朕的身边。”御天祁说完,大摇大摆地打开门,离开归籽阁。
渔嫣跌坐在地上,眼前恍若有一个偌大的“惨”字慢慢凝聚,若未来真与那群长着尖牙的虎狼之女相处,她此生完矣!
御花园里。
太后正在品茶,妃嫔们都已散去,只有婧歌公主正坐在湖边钓鱼。一名太监匆匆过来,在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太后柳眉一拧,轻声问:“皇上真这样说?”
“是,皇上说了,下个月初五,还说他想要谁,谁就得乖乖地来,渔嫣也不能例外。”
“胡闹。”太后轻斥一声,芙蓉脸上覆了薄霜,“她既然是天花,就赶紧让她洗完,送她出宫去。”
“是。”太监行了个礼,快步离开。
花丛里人影晃了晃,一名四十多岁的蟒袍男子慢步过来。
太后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问:“赵太宰,你都听到了?你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太师,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皇帝心怀天下,雄心壮志,也不足为奇,那东西只怕真的在渔嫣手里。”赵太宰坐下来,眼角牵出的皱纹,让他看上去精明又沉稳。
“雄心壮志?哼,他不过是想护着渔嫣!”太后冷冷一笑,把茶碗放下,“他不听我这母亲的话,总有苦头吃。”
“男人都是这样,到了年纪,就不愿意听母亲的话了。”赵太宰笑了笑,转头看她。
“和你一样?总之,早点把东西从那丫头手里找来。”太后掀掀眼皮子,扶着宫婢的手站起来,温柔地叫着婧歌,“小歌儿,回去了,都起风了,小心着凉。”
“皇祖母,我不想回去,我去看云秦哥哥。”婧歌转过头来,眯眼一笑。
“去吧,别闹太晚,早些回来。你们好好伺候公主,不许怠慢。”太后温和地笑着,拍拍她的小手,吩咐宫婢们。
“皇祖母放心,我去去就回。”婧歌这才丢了鱼竿,带上自己的一众奴才,往宫外跑去。
斜阳已沉。
渔嫣也得了旨,可以出宫。
出了宫,小轿抬着渔嫣飞快地往前跑,路过骁王府时,渔嫣探出头看了一眼。门前一对骁勇的黑玉麒麟正瞪圆眼睛,威风凛凛地看着路人。斜阳落在麒麟的眼睛里,像两团即将落下的血泪。
御璃骁死之前,已娶有姬妾,娇妾美姬十多人,但都是侍妾身份,由皇帝赏赐、他人献上。如今他不在了,这些女子也都散了,骁王府死气沉沉,如座巨大的坟墓,立在闹市之中。
渔嫣放下轿帘,手捂在了胸口。若骁王未死,她是不是也过着和艳妾相斗的日子,就像今日那众嫔妃对她冷眼相看的情形一样?
事隔三载,她也说不清,当年那冲喜一事,于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祸事。
小轿穿过了七条小巷,终于到了别院前。她刚下轿,云秦的身影就从一侧的大树下闪出,大步冲向她,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捧着她的脸看。
“我听宫里人说,你出了天花,这是怎么弄的?昨天还好好的。”他满眼焦虑。
“快放手,让人看到怎么办?”渔嫣赶紧拉他的手。
云秦却猛地抱住了她,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一声又一声撼动着她的心,“小青鱼,我带你走,跟我走吧,你看看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我很好啊。”渔嫣的眼睛四处瞄,只见门房正探出脑袋朝她看。那门房是宫中来的老太监,平常不多话,但渔嫣知道,那是派来盯着她的。所喜那老太监也不爱告状,常帮她瞒着,也是个喜欢混太平日子的人。
“好什么!你跟我来!”云秦抓紧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巷子深处奔去。
大风吹得枝叶乱舞,渔嫣呼吸急促,抬眼看他的后脑勺,心如小兔乱撞。
这一幕就像当年的少年,拖着当年的少女,一起在细雨里奔跑一样。
渔嫣心里复杂莫名。走,说来容易,真走起来又难于上青天,一步不慎,不知会累及多少无辜。云老将军和赵太宰素来不合,若被赵太宰捉到了把柄,那可真会让赵太宰仰天大笑,乐得合不拢嘴了。
渔嫣猛地停下脚步,弯着腰,拖着他的手,小声哀求道:“云秦,冷静点,你是太后亲选的驸马,稍错一步,万劫不复啊!”
巷子里植着梨树,风拂来,满树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二人的肩上。斜阳越来越沉,云秦转头看来,满眼暮色。
“去他的驸马,去他的王妃!你就这么怕死吗?以前的渔嫣到底去哪里了?”云秦撑起双臂,把渔嫣锁到墙边,俯身就要吻。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老夫人呢?你的九族都会为我们陪葬……渔嫣想大吼大叫,可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云秦,像一株在晚风里含苞的芍药花,迟迟不肯开放。
她冷淡的神情,让云秦的唇停在她的唇前,久久不能落下。
渔嫣听见他拳头紧攥时骨节闷响的声音,她拼命忍着,不伸手抱他。
一道身影飞快掠来,猛地劈到云秦的后颈上。
渔嫣定睛一看,这是云家的死士,云秦的护卫林展兰。
“进京前老夫人有过指示,若少将军顽固,令在下一定要阻止他,对不住了。”林展兰背起云秦,看了一眼渔嫣,拔腿就走。
以前林展兰对她可不是这样的。想必在云家人眼里,她渔嫣就是个小人……
她呆呆立着,突然有一只鞋打到了身上。她疼了一下,低眼瞧去,这鞋不是她昨晚穿出去的吗?她飞快抬眼,四周无人,绣鞋里却塞有一块锦帕。她掩着胸口,飞快地把帕子抽出来,只见上面一行字:小表妹,你在偷情?
渔嫣看着青石砖墙,闻到了潮湿的青苔味道,这就是昨晚那条巷子!方才还在乱窜的热血猛地冻住,云秦怎么把她拉到这里来了?她想赶紧跑开,可又有一种冲动,要去那个院子里看看,里面到底住着谁!
她凭着记忆,往前走了几十步,看到了昨晚那扇门。门上木漆斑驳,两只陈旧的灯笼悬于其上,被晚风轻轻吹送。
她犹豫了一下,猛地抬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有几株美人蕉,翠色的叶片在晚霞里摇摆。她转头看向屋子半敞的门,陡然有种寒意从心头掠起,她决定离开,不去冒险。
刚刚转身,一道醇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中不乏嘲讽,“瞧瞧,小表妹等不到十五那天。才两天而已,就迫不及待要来见我了?”
渔嫣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头偌大的雪色狮子从门里缓缓走出……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狮子,还是白色的雄狮,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居然是碧色的,像两块令人眩目的翠玉。
这人,居然在这小院中豢养了如此可怕的猛兽!
雄狮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到了离她五步远处停下,慢吞吞地趴了下去,继续盯着她。
她小心地往外走了一步,狮子的利爪立刻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是想警告她。
“十月今日未进食,小表妹千万不要惹它!”男子的声音又从屋里传了出来。
她身子绷得紧紧的,恨不能给自己一拳,渔嫣啊,你为什么要跑进来送死?
“看来小表妹的相好挺多的。进来坐坐吧。”那人讥笑的声音又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