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袁总统的咨文中提出《临时约法》有好几条不便照行,需要修正。《临时约法》规定,临时大总统制定官制官规,任免国务委员、外交大使,宣战媾和以及缔结条约,都必须经参议院的同意。袁总统则提出这些只需大总统决定即可。同时,要求追加两条:第一,大总统为维护安定、防御灾患,于国会闭会时,可以制定与法律同效力的教令。此教令至下次国会开会十日内,必须提交两院,求得承认;第二,大总统为维护安定、防御灾患,有紧急之需用,而来不及召集国会时,可以以教令为临时财政处分。此处分至下次国会开会十日内,必须提交众议院,求得承诺。
当时,宪法草案已拟定十一章一百一十三条,大旨已定,不便变更。况且袁总统提出的这些条款,全然是君主立宪国的法例,与民主立宪毫不相容。宪法起草委员,及宪法会议中人怎么肯一一听命老袁,难道要委曲迁就不成?当下便对八位委员说道:“本会章程规定,裁定宪法草案时,只许国会议员列席旁听,此外无论何人不得入席。今诸君来此,欲代大总统陈述意见,更是与会章不符,本会只知遵章而行,请诸君自重。”施愚等人本打算再说点什么,谁知会员们已不理睬他们,接着开会去了。施愚等人奉命而来,趾高气扬,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颜面扫地,一个个气得胸都要炸了。随即退出院中,回报袁总统,除陈述实情外,难免不添油加醋一番。袁总统沉默半晌道:“我自有办法,你等且退。”施愚等人唯唯退出。隔了一天,即由国务院发出袁总统电文,通告各省都督、民政长,反对宪法草案。
原来,宪法草案的内容,袁总统早已探听得明明白白。所定草案仍然以《临时约法》为蓝本,不过增修字句,更为详备,并没有特别通融,所以袁总统极力反对。各省都督、民政长本是行政人员,当然不能立法,老袁并非不知道,但既为民选的总统,未免有些悍然自恣,不得不借重官吏,反抗立法机关,压倒国会。各省都督、民政长见老袁正在得势,哪个不想卖点乖,得点便宜?于是你上一篇电陈,我达一篇电复。有的说是应解散国民党,有的说是应撤销国民党议员,有的说是应撤销草案及解散起草委员会。还有几个袁氏心腹,简直是主张专制,说:“国会议员与逆党国民党通同一气,莠言煽乱,颠倒黑白,不如一律解散,正本清源。”袁总统接到这些电文,心花怒放,忙邀请国务总理熊希龄和各部总长,商议撤销议员等事宜。熊总理等人毫无主见,全由袁总统决定。十一月四日,老袁便下令解散国民党并撤销国民党议员。
此令下达后,不光国民党议员异常惊愕,就连别党议员也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准备就议院法中“凡议员除名必须经议院决定”一条,与政府辩驳。就连新组建的民宪党,也是拥护宪法草案,抵制政府干涉,都说袁总统能战胜兵戎,不能战胜法律,发誓同心协力要与宪法共存亡。彼此抖擞精神,要与袁政府辩论曲直。哪知不等他们出牌,袁政府这边已经动手了。就在宣布解散国民党等命令的当天下午四点,军警遍布大街小巷,前往每一位国民党议员的寓所,追缴证书、徽章。议员稍一迟疑,军警便拔出手枪,指示威吓。无奈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将证书、徽章缴出了事。截至半夜,已追索三百五十多件,一并移交政府。哪知老袁意犹未尽,又下令追缴湖口起事前脱党人员的证书、徽章。军警们不敢懈怠,只好再去挨户搜索。一直折腾到天亮,太阳高高悬挂,才追缴完毕,又追得八十多件。不料,政府继续下令,叫军警们监守两院大门,依照追缴证书、徽章的议员名单,盘查出入。凡议员进院,必须经过查问手续,单内未列姓名,才准进去。要知道议院章程规定,必须议员过半数列席才能开议,而最初追缴国民党议员证书、徽章三百多件,计算起来不过是两院中的三分之一,但后来又续缴八十余人,两院议员就去了一半,肯定已不足法定人数,还怎么开会议事?因此,立法部的机能全然失去。虽然命令中提到各省候补议员来京替补,但现在这种情形谁敢赴京?袁政府见国民党无计可施,索性命各省将省议会中的国民党议员也一并取消。
袁总统削平异党,摧残议院,事事称心,般般顺手,唯我独尊的气势一览无遗。云南都督蔡锷在二次革命时,凭法理办事,成功地使两方罢兵。此事为袁氏所忌,于是召他入京,令贵州都督唐继尧兼署云南。湖南都督谭延闿、福建都督孙道仁曾附和独立,虽事后归罪他人,但却瞒不住老袁的慧眼,自是将他们一律免职。三省都督被撤,所有人都俯首帖耳,不敢有异议,只有国会议员对法定人数不足而无法开议颇为不满。为此,袁总统特创一新例,挑选了几个有名的人物组成议事机关,叫做政治会议,集中议政,也算是国会的替身。同时,还授意各省长官遣散议员,取消国会。接着副总统兼湖北都督黎元洪邀集各省都督、民政长,联名电致袁总统道,仰承意旨。
这黎元洪原本是起义首领,一心想推翻专制,建设共和。此次袁总统摧残国会,明明想恢复专制,他为何也随声附和,带头赞成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大家都赞成袁氏,他也就不便强出头与袁对抗了。不料通电发出没几天,参议院院长王家襄就来到湖北,声称奉总统密令,邀副总统入京商议要事。黎元洪也不推辞,立即将各项文书委任民政长暂管,草草地收拾行装随王北上。为了预防部下生变,黎假装说是因公渡江,办完事后便立即返回,所以出城之后行踪诡秘,连他的左右也不知道他的行踪。等到黎已到京,才传出袁总统的命令,说兼任湖北都督的副总统黎元洪因公来京,现已派段祺瑞暂代湖北都督。当时,中外人士都莫名其妙,以为政府有什么大举动,必须这黎副总统到京。
原来,黎元洪、段祺瑞二人为袁氏的左右手,黎擅长出谋划策,段擅长调军作战,老袁遇事必内外筹商,谋定后动。黎、段也尽忠职守,所以二次革命黎为外护,段为中坚,在两个月内就肃清半壁。袁总统得此奇捷,难免不顾盼自雄,常对左右说道:“我略用武装,约叛党相见,不到两个月尽已平定,论起功力不在拿破仑之下。只是拿翁自恃武功,觊觎大宝,改变民主,再行帝政,我虽很是羡慕,但不准备轻易效仿他,以免重蹈覆辙。”左右唯唯如命,不敢乱说一句话,只有一位跃跃欲逞的贵公子听到此话,趁机进言。老袁笑着说道:“你想让我做皇帝吗?但做事时必须三思而后行,倘若骑梁不成,反输一跌,岂不是弄巧成拙?”于是这位贵公子,垂首告退。这位大胆的贵公子便是袁总统的长子袁克定。袁总统有一妻十五妾,十五个儿子,十四个女儿,只有长子袁克定为正室于氏所生。他机警不亚于其父,年少时除读书外,就喜欢研究带兵打仗,之后赴德国留学,毕业于德国陆军学校。归国后,他常常想化家为国,一展所长。当时正值民国成立,袁世凯当选总统,他便想趁这机会劝父为帝,好把锦绣江山据为袁氏私产,偏偏父亲不肯答应。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达到目的。袁克定踌躇再三,猛然想到好友阮忠枢,他与段祺瑞是莫逆之交,如果他能说动手握陆军重任的段祺瑞鼓吹帝制,号召军民,那时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当下,袁克定派人找来阮忠枢,嘱托一番后,阮便前往国务院与段密语。谁知段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厉声喝道:“休得妄言!世凯屡次宣言,誓不为帝,克定痴心妄想,一味瞎闹,真是可笑!”阮撞了一鼻子灰,将段的话一字不漏地返报克定,克定十分懊恼。当下便与袁乃宽密谋,挤排段氏。袁乃宽并不是袁氏家族的人,只是姓袁,平时对老袁俯首帖耳,颇得老袁欢心。于是他认老袁为叔父,与小袁也以兄弟相称。在老袁的屡次提拔下,乃宽已官至陆军次长,因此段氏的一举一动,他无所不知。于是,袁乃宽吹毛求疵,伺机进尽谗言。老袁虽然聪明,但一个爱子,一个爱侄,整日絮叨,难免有些半信半疑。
段祺瑞性情直率,只知道效忠老袁,有时袁总统与他谈及湖北军情,赞美黎元洪,他却说黎仁柔有余,刚断不足。袁克定看段不愿助他,便决定联合黎,不料黎的论调却与段大致相同。于是,袁克定密结爪牙,怂恿老袁,调黎入京,调段离京守鄂。一是软禁黎元洪,慢慢地熔化他;一是驱开段祺瑞,撤掉他的兵权。黎、段并非一无所知,但在他人屋檐下,只好低头奉令,做个傀儡。黎元洪倒也识时务,一入京便上书辞去湖北都督一职,袁总统当天就答应下来。
湖北都督换人后,又免去张勋,改任他为长江巡阅使。另调冯国璋为江苏都督,赵秉钧为直隶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