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京起事的时候,袁总统动员国会,希望由国会提出征伐叛党的议案。那时,参议院院长张继已因国民党连带的嫌疑,辞职而去;其他的国民党议员因江西、南京起事屡战屡败而无从立足,不是离京,就是回籍,导致国民党失势,进步党愈加占有优势。袁政府本想利用进步党,恰巧进步党也愿受指使。于是由汪荣宝、王敬芳两议员提出征伐叛党的议案,咨请政府。袁总统得此议案,更加冠冕堂皇,竟命北京检察厅传讯国民党议员,说:“黄兴是否党魁?党中人如与他联络,应由政府取缔。否则由党人自行宣布,立即将黄兴除名。”国民党议员无计可施,只好开会公决。就在此时,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被两院议员知道了。这件事发生在四月,七月才暴露出来。
原来,大借款协议未达成之前,政府向奥国斯哥打军器公司密借三千二百万镑,约合华币三千二百万元,担保品仍是契税,利息六厘。密约中并附有特别条件,即必须用一半借款承购军械。双方早已签押,政府却不露一点儿痕迹。直到三个月后,议员才从洋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国会中无论是进步党,还是非进步党,都说政府违法,向政府提出质疑。政府无词可辨,还是老办法——搁起不答。但议员不肯罢休,接连递交质问书,政府无可抵赖,只好承认。议员不便弹劾袁总统,只好弹劾国务委员。
当时,国务总理由陆军总长段祺瑞暂代,但所有奥款交涉均发生在从前赵秉钧任内,与段无干。再加上南方起事,军务繁杂,段任陆军总长,整日调兵遣将,日理万机,国务总理一职早由袁总统提出让熊希龄继任,并咨交两院议决。熊属进步党,当然轻而易举地得到议院的通过。于是政府正式下令,调熊入京任为国务总理。熊立即卸了热河都统一职,来京组阁。此时,正值借款外露,质问以后,刚开始提出弹劾,国务委员借机辞职,袁总统也乘势照准。于是,各部总长都辞职了,部务由次长代理。唯独陆军总长段祺瑞、海军总长刘冠雄专司军政,与借款一事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自问无愧,绝不辞职。
熊凤凰一上台,立即改组阁员。当下与袁总统商议,除陆、海军两总长仍由段祺瑞、刘冠雄二人连任外,各部总长全部换上新人,财政总长一职由熊兼任。袁总统将阁员提名交议院,得多数同意,于是一一任命。自此,熊内阁成立了。
袁总统本以为进步党受笼络,能够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办事,但通过这次奥款弹劾事件,他发现两院议员都是些靠不住的人物。要想为所欲为,必须撤销议院。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必须先除掉国民党,才好除掉进步党。于是老袁通电各省,撤除所有国民党机关。因江西、广东、湖南三省议会附和乱党,老袁勒令解散,还派遣侦探,暗地探缉。当时,众议院议员伍汉持,因国民党连带的嫌疑,愤然出京。行至天津,突然被侦探捉去,说他私通叛党,抓到军署后立即枪毙。众议院议员徐秀钧已回江西原籍,也被拘留,无非是罪关党恶,处死了案。就连原参议院院长张继也被下令通缉,幸亏他有先见之明,避难海外,才得以保全性命。袁总统又以湖南会匪为借口,特下一道通缉令,限制各省人民集会结社。袁总统如此大开杀戒,将所有反对者当匪类对待,无非是想借战胜的机会变共和为专制。
从此,国民党员销声匿迹,而那帮袁氏爪牙都想趁此攀龙附凤,恨不得将袁大总统即日抬上御座做个太平天子,自己也好做个佐命功臣。无奈老袁的总统位置还是临时充选,不是正式就任,如果骤然劝进,未免欲速不达。就是袁总统自己也未必会立刻同意。于是大家议定,请国会先选举正式总统,大家顺势推举袁氏,然后再慢慢地尊他为帝。两院议员都已惧怕袁政府声威,乐得顺水推舟。原本国会打算按照西方各国的惯例,先制定宪法,再选举大总统。但由于发生江西、南京的乱事,议员为形势所迫,幡然变计,于九月五日由众议院开会投票,决定是先选举总统还是先制定宪法。赞成先选举总统的有二百一十三票,不赞成的只有一百二十六票。再由参议院公决,也是赞成先选举总统。于是,召开两院联合会,商立《总统选举法》。《总统选举法》本属《宪法》中的一部分,《宪法》还未制定,只能将《选举法》提出另订。这本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议员们有意迎合,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十月四日,《总统选举法》公之于众。
十月六日,按照选举法的规定,组织总统选举会。第一次投票,袁世凯的票数最多,但由于投票的人数不满四分之三,此次选举无效。第二次投票,仍不足法定人数,虽票上多写“袁世凯”三字,终归无效。参议院议长此时已改选王家襄。因两次投票都白费工夫,于是王邀集两院议员,私下密语道:“我看眼下这时势,不推举袁世凯为总统恐怕是不行了。更何况他身边的人都想借此机会推他为帝。据我愚见,不如赶紧推举袁世凯为正式总统,免得君权复活。诸君洞明时局,我想不至于认为我的想法荒谬吧?”各议员随口答应,到了第三次投票,仍然是袁世凯、黎元洪二人各占多数。根据大总统选举法“两次投票无人当选时,就第二次的票较多者二名决选之,以得过投票数之半者为当选”。然而,正在写票,投票时,忽然有很多人拥入议场,服饰鲜明,面容威赫,像军队一般。会长询问来由,众人齐声道:“我等都是公民团,来观盛举。今日推选正式大总统,关系重大。总统贤良,都是诸君所赐,若选出一个不令人满意的总统,将来国家扰乱,全是诸君的罪过,我公民团是决不允许的。与其日后遭灾,不如今日审慎些。如果推举的总统让人不满意,诸君不得出议院一步。先此通告,休要见怪!”说完,竟形成包围圈,把会场内议员围了数十圈。众议员一看这情形,已窥透政府的意思,没奈何握笔,草草写上“袁世凯”三字,投入票箱中。等到检票唱名时,自然票票是袁世凯。于是当场宣布,袁世凯当选为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随后,就听见这数十层人的声浪传出去,都是“大总统万岁”五字。
公民团欢呼以后,一起退出,简直是得胜班师的情景。第二天,选举副总统,一次投票,就推举出黎元洪。选举告终,国务院当日通电全国和照会驻京各公使,并定于十月十日行就职礼。
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十日,正值国庆节,再加上袁总统正式莅任,更是锦上添花,喜气洋溢。大总统正式就职于太和殿。太和殿是紫禁城内规模最大的殿宇,旧称“金銮殿”。从前,清帝登基以及元旦、诞辰,受百官朝贺,都是在此殿中行礼的。袁总统在此受任,很有代清受命的意思。当时,殿中布置整齐,陈设华丽,一帮伺候人员穿着大礼服站在殿前,按班鹄立。好不容易等到十点,才见大礼官入殿,引着那位龙骧虎步的袁总统,慢慢走来。两旁奏起国乐,殿门外面,远远地鸣炮宣威,共计一百零一响。袁总统步上礼台,站在中间,面向南面。侍从各官联步随登,站立左右,国乐暂时停止。由袁总统宣读誓词和宣言书,接受各部官员以及驻华各国公使的祝贺。
等各部官员和外交团都退至接待室后,大礼官又引来清室代表世续与袁总统相见,所有礼节与各国公使大致相同。世续退后,袁总统的就职礼也算完成,各伺候官按例三呼。国乐里还夹杂着军乐,仿佛有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的景象。袁总统缓步下台,退至休息室小憩。大约一个小时后,陆军总长段祺瑞身穿戎服,请袁总统莅临天安门阅兵。袁总统又嘱咐外交总长孙宝琦,邀请各国公使及清室代表,同去校阅。各公使自然乐从。于是,袁总统走在前面,各公使跟在后面,还有一帮伺候官员,一同来到天安门。门前早备好了座位,袁总统坐在中间,外宾坐左边,陆军、外交等坐右边。一声令下,万军齐来,先向上座参见,行过军礼,然后按着步伐,排齐队伍把平时练习的技术当场试演,显然得心应手,纯熟无比。各公使满口称赏,袁总统更是笑容可掬,满面春风。阅兵礼完毕后,座客都自行散去,袁总统乘着礼车返回总统府。
下午,总统府颁发命令,世续、徐世昌、赵秉钧均特授勋一位。其余如阎锡山、倪嗣冲、孙淑筠等人均授勋,就连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也被授予一等嘉禾章。另外可喜的是,自美洲各国承认中华民国后,欧洲诸国一直不肯承认,现在听说正式总统已经就任,俄、法、英、德、奥、意、日本,及比、丹、葡、荷、瑞、挪等国,各于袁总统莅位这一天,致外交部照会,承认中华民国,愿友好共处。
内务部、农林部、工商部及交通部特颁通告,凡公共游玩等场所,一律开放三日,任人游览,免收门票,大概是想与民同乐。与此同时,国务院电达武昌,道贺黎副总统正式就职,各省官吏也通电致贺。当时,黎元洪已辞去江西都督的兼职,保荐李纯署任,但仍担任湖北都督。他本就是随遇而安,正式副总统一职对他来说无足轻重,所以人家祝贺他,他也只是淡淡地答谢数语,并没举行什么隆重的典礼,依然我行我素。
当初,《总统选举法》经宪法会议议决后,就直接宣布了,并未经过袁政府的许可。袁总统为此非常懊恼,认为国会专制,连自己的公布权都被夺去,将来制定宪法也必须由国会取决,事事不能自主,反成为一个傀儡,这还了得?但因正式就职的日期,已预定在国庆日,如果为此争议,势必会推迟选举。所以袁总统暂时容忍,就援照国会咨文,将《总统选举法》全案刊登政府公报,当日宣布。就任以后,老袁马上咨照宪法会议,决定争回公布权。
接到此咨照,议员们都认为直接宣布是各国通例,原本就无需经过总统之手。再加上正在裁定宪法草案,大家悉心斟酌,异常忙碌,根本无暇特别开议,因而没有答复总统。老袁静等了两天,见国会没有答复,便想越俎代庖,于是特命国务院派人干涉。当时,宪法起草委员会正在开会,突然有八个人陆续进入会场,说是奉大总统之命前来陈述意见,并送达总统咨文,请宪法会查照施行。原来,袁大总统特意嘱托国务院派遣委员施愚、顾鳌、饶孟任、黎渊、方枢、程树德、孔昭焱、余棨昌前往国会,代达大总统之意见。意见说:“嗣后贵会开议时,或开宪法起草会,或开宪法审议会,均希先期知照国务院,以便这八位委员随时出席陈述。”会中人员读完咨文后,对八位委员说道:“民国立法,权在国会,不受行政部干涉。诸公来此,未免违法,还请转达总统,收回成命。”八位委员齐声道:“大总统还有咨文在此,请诸君再阅,便可分晓。”说着又递交一份咨文,众议员看完后,都不觉摇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