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龙越离一把扫落手边的茶盏,额角青筋暴跳。他在殿中来回走动,俊魅的面上脸色骇人,“可恶至极!当初朕要娶耶律筝儿为的就是今日的议盟!可那妖妇倒好,满心害怕坐上皇后之位不是楚国的女人,把朕的苦心都统统作废!当初秦国失了脸面朕就知道不妙,秦国使臣再来议盟又出了这等变故要如何收场?!”
“现在两国交战在即,这又是谁之过?!”
他的怒吼在安静的殿中回响。周惜若在一旁静静听着,等他说完上前按住他的手,柔声道:“皇上别生气了,坐下来再说。”
龙越离看着她温婉平静的面容,那股戾气与怒火竟消散不少。他坐了下来,一伸手想喝茶,这才发现茶盏已被他打碎一地。
周惜若重新倒了一盏茶递到他手中,柔声道:“木已成舟,如今再提往事已没有用了。要想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龙越离眼中掠过深深的恨意,咬牙一字一顿地道:“朕不会忘记今日的局面是谁造成的!朕要楚人的手从此从这齐国的皇宫中彻底斩断!”
周惜若看着他深眸中森冷的恨意,心中不由一颤。他深恨无解,夹杂着上一辈的仇恨又加上了今日朝堂新旧权力争斗,一场酝酿的变故再也无法避免。
秦国与齐国边界风起云涌,秦国公主耶律筝儿历尽千里跋涉终于回到了秦国京城。她长跪秦国皇帝宫门前自请远嫁狄国,远赴苦寒之地,只为请来狄国最骁勇善战的十五万铁骑一起攻打齐国为兄长报仇。秦国皇帝苦劝无果,最后只能含泪将自己最心爱明月公主远嫁狄国皇帝。
堂堂公主远赴塞外苦寒,远离故土,只为实现这一场用血发下的誓言。这样的代价,无人可以评说。这个消息传到齐国京城已是一个月之后。茶靡花终于逶迤开尽,盛夏季节热烈而来。赤日高照,一日日的酷热让人无法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人人心头都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巨石。
秦国誓言复仇与狄国联姻结盟令齐国上下深深不安。狄国乃虎狼之国,若不是苦荒蛮之地粮草无着,千里征战无法持续,不然的话早就想逐鹿中原了。秦国人好武,狄国联姻结盟无疑是强强联手。而秦国与齐国之间只隔着一座延绵的百里的晏然山,几道险关而已。
这一场仗如何开始?无人可以预料。
周惜若在菡香殿中看着那一朵朵红艳艳的茶花在庭院中开得热热闹闹,恍惚出神。春尽夏来,天下之势如水火,而她在这深深的齐宫中却依然飘浮如萍,无根基的宠爱令她心中一日日隐忧更甚。
中宫中,皇后正在逗弄着内务府进贡上来的一只鹦鹉。鹦鹉羽毛艳丽,正嘎嘎叫着含糊不清的:“皇后……皇后……”
此时有宫女悄悄进来,在她耳边附耳道:“皇后娘娘,有人求见。”
“谁?”皇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宫女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皇后皱了画得十分精致的秀眉,不悦道:“怎么是她?不见!”
宫女犹豫,低声道:“她说有一件极其机密的事密报皇后娘娘,可赎了她先前的罪过。”
皇后眉头依然紧拧,冷冷道:“什么机密的事?装神弄鬼的,你去跟她说本宫很忙,没空见她。让她好好在宫中修身养性,别以为现在可以随意出来走动就可以再兴风作浪了!”
她这一番话十分不客气。宫女见她发怒不敢再说,急忙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宫女又千万为难地进来,低声在皇后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皇后神色一凛,放下手中喂食鹦鹉的金勺,问道:“这事是真的?!”
宫女道:“听她说是千真万确,亲眼所见。皇后娘娘要不要让她进来?”
皇后沉吟一会,美艳的杏眼中掠过决心,冷声道:“让她进来吧!要是敢欺骗了本宫,本宫定饶不了她这一次!”
宫女依言退下。不一会,那人被领了上前,跪下磕头道:“皇后娘娘,此事在臣妾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拼死也要禀报给皇后知晓。”
皇后眸色掠过怨毒,冷冷道:“你若骗了本宫,本宫可是要赐你——生不如死!”
那人嫣然一笑,道:“决计不会。”
宫中大大小小的节日名目繁多,面对苦夏也有消夏一说,往年会发下辟邪的桃花酒和桃花糕,然后御驾启程去避暑行宫度过这炎炎夏日。但是今年因为秦国即将要开战,兴师动众的变得十分不便。所以内务府分下桃花酒和桃花糕之后,宫中再也没有热闹可以消遣。皇后在中宫召见各宫嫔妃之时便商量合计出一个名目去游玩。
皇后道:“虽然如今是多事之秋,但是后宫也不应该如此沉寂。”
底下妃嫔一听,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左右不过是游园赏花,观水赏鱼之类的,无甚新意。皇后听了一些看样子心里也不是很赞同。
虞婕妤笑着建议道:“虽然不能去避暑行宫中消夏,但是出宫去也不碍事的。”
“出宫?去哪?”皇后眼睛一亮来了兴趣,问道。
虞婕妤道:“京中有一处极好的庄子,是皇庄,叫做昀紫山庄。那山庄风景清幽又遍植了各色宫中见不到的时蔬,十分有野趣,皇后娘娘可考虑一下。”
皇后一听笑道:“这主意不错!花花草草都看腻了。蔬果飘香,再饮几杯庄中自酿造的果酒米酒,也十分不错。”
底下众宫妃一听纷纷赞成。皇后见虞婕妤熟悉这皇庄,与她畅聊起来。虞婕妤熟悉京中风物,在一旁为皇后说道起来。周惜若看了她们,心中不由失笑,虞婕妤不愧为“万事通”,连京郊的皇庄都知道。今日倒正好给她抓住了机会向皇后娘娘献了计。
宫妃中有两类人可以过得很好。一类是得宠的宫妃,那荣宠自是不必说。就算性子再孤高,只要皇上喜欢也有不少人逢迎巴结。另一种人就如虞婕妤这样的能人。她们熟知宫中事务,更明白其中的门门道道,离了她们宫中会少了不少趣味。
皇后与虞婕妤商议良久,还未尽兴,又留了虞婕妤在中宫中再谈此事。周惜若与众宫妃向皇后请辞告退,慢慢回了菡香殿。
路上有人谈论起这事,忽地问道:“这昀紫山庄怎么没听说过?”
有人接口道:“那是你孤陋寡闻,宫中很多上贡的米面,新鲜蔬果都是从这山庄中送来的。”
那人又道:“你们不知道吧?其实这昀紫皇庄还只是其中一家,还有其余两家皇庄,京中称他们为三大家。不单单是米面蔬果,皇家要的布匹,寻常用的器皿,还有我们头上每月拨下来的头面首饰,都是他们供的。”
周惜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不由放慢脚步跟在她们后面静静听。
那说话的宫妃面目普通,但是见识渊博许是出身世族大家。她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显露得色道:“昀紫山庄在京郊占地数百顷,主要供的是皇宫吃的粮食。他们当家的姓云,这几年在当家庄主云老庄主的掌管下,云家已大大拓了别的生意,布匹、珠宝等都做得有声有色,只是这云家做事低调,大家许是没怎么听闻吧。”
周惜若听得明白,所谓士农工商,商者为最末流。云家从向皇家供米面的皇商,一下子改行去做了其余商贸,自然不愿意轻易让别人注目。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俚语虽俗,但是也十分有道理的。
“还有两家,一家叫是复姓东方,另一家姓钱。都是数一数二的皇商,东方家做的是首饰布匹生意,这几年跟云家打得难分高下,奈何云家终究家底厚,东方家的布匹生意被抢了不少。另一家钱家做的是马匹皮革生意,还有人说钱家还做了兵器生意,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爹爹说这三大家合则跺跺脚就能让齐国震三震。”那宫妃说道。
众人听了一时都咋舌不已。周惜若听了心中对这三大皇商之首昀紫山庄越发好奇了。
宫中的女人一旦想到了什么是必要做成的。这份执拗比常人更显得强烈。不到三日,皇后已和虞婕妤拟定了去昀紫山庄的行程事宜。皇后还别出心裁请了皇上一同随行。折子呈上去,半天龙越离这才命人前来传口谕道,可行。这漫不经心的口谕直把皇后高兴坏了,兴头更加足了。
如今龙越离因秦国二皇子出事一事,心中越发厌憎了楚太后与安王两人插手后宫,操控朝堂,连带着对皇后也十分冷淡。一连一个月不踏足中宫。如今这次出行龙越离难得有兴趣随行,于是皇后更加事无巨细地布置起来,以期待能挽回圣心。
到了出宫那一日,正值六月盛夏艳阳。天一早周惜若就起了身,难得虞婕妤这次被皇后唤去张罗没来前来相邀。周惜若喜欢韩美人的善于言谈,特邀了她一起乘车出宫。
一番忙碌,车队终于在日出时出了皇宫。周惜若与韩美人共乘一辆马车。韩美人初时拘谨,只在一旁不住偷偷打量周惜若。往日在中宫向皇后请安之时见周惜若几次,当时只觉得她容色清丽无双,令人无法忘怀,如今近看这才惊叹周惜若果然美,一双明眸幽幽,如白玉盘中养着的黑明珠,水润珠华,鼻梁小巧挺直,菱唇娇嫩如花瓣,肤色白腻如雪,当真是美得如工笔画出,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难以言说。难怪龙越离如此宠爱了周惜若,一个月中必有几日是宿在了菡香殿中,一应赏赐也不曾少。韩美人想起自己的平庸的相貌不由黯然长叹。
周惜若收回看向车帘外的目光,迎上韩美人的目光,含笑道:“韩美人在看什么呢?”
韩美人连忙道:“婢妾失礼。婢妾是觉得莲修仪真的很美。”
周惜若听得她夸赞自己,微微一笑:“相貌是天生的,谁也无法改变。不过在我看来韩美人懂得不少,这也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路途烦闷,若韩美人不介意,多多与我讲讲这三大家吧!”
韩美人有心巴结,连忙躬身道:“莲修仪有吩咐,婢妾不敢不从。就从三大家的第一家云家开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