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月身死的事终是纸包不住火在宫中传扬开来。楚太后的震怒可想而知。宫正司抓了一批宫女,连累得永寿宫中伺候楚太后的贴身女官都要进宫正司讯问。宫中的传言纷纷,有的说翎月是私通了侍卫,怀了孽种,事发之后侍卫杀她灭口,又有的说是翎月怀的可是——龙种!可不论怎么样,人已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凄凉。
菡香殿中周惜若看着妆台上的簪子,一溜排开,果然少了那一根玉簪,而那针线提篮中也少了一个香囊。
林嬷嬷她沉默异常,问道:“莲贵人怎么了?”
周惜若道:“菡香殿中有别宫的眼线。”
林嬷嬷吃惊问:“莲贵人可知是谁?”
周惜若收起簪子,美眸幽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人背后势力一定极大,大得可怕。”不动声色潜入菡香殿,拿走她的贴身首饰,又谋划了这一场局的人,在宫中屈指可数。
她把妆盒递给了林嬷嬷,道:“以后这妆盒就由林嬷嬷保管。”林嬷嬷看着那香囊,问道:“那香囊呢?”
周惜若眸色冰冷,道:“都统统烧了。”
翎月的事被楚太后竭力弹压,杀人之人找不到,便成了无头公案。翎月的尸身被草席一卷抬出了宫,随意埋在了乱葬岗中。人死如灯灭,谁也不会在意了这小小的宫婢最后的下场。龙越离被楚太后叱责,对外只说他龙体不适,其实是被罚了思过两日。
楚太后在永寿宫中怒气未消,叱责宫人,整个宫中人心惶惶。
皇后与越卿卿出了永寿宫才长吁一口气。越卿卿上前来,曼声道:“皇后做事真不敢让人期许。”
皇后一听这话,顿时脸涨得通红:“这与本宫何干?”
越卿卿似笑非笑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皇后娘娘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她说着冷笑着走了。皇后被她的话一堵,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回了中宫。
上林苑那一池湖水波光粼粼,暮春花儿凋谢,落红纷纷。一道雪白身影站在堤岸边,手中一扬,雪白的花瓣随水而去。她看着那悠悠湖水,只是默默。
远远的,有一队宫人逶迤而来。当前一人面容绝美,身着翩翩彩衣,倾城之色比上林苑最娇艳的花朵更美。她看到那远远伫立的雪影,美眸一闪,缓缓走近。
越卿卿上前含笑问道:“莲贵人好风雅的兴致。在这边葬花么?”波光粼粼,照得她的面容越发美得不真实。
周惜若看了她一眼,随手洒了一把雪白的香花,淡淡道:“世子妃真是有心,还特地找到了上林苑来。”
越卿卿一笑,看着这上林苑的春光,美眸悠悠:“莲贵人果然聪明,你怎么知是我找到了这里来?”
周惜若清冷一笑:“世子妃不是曾经说过你我是不同路的人?既然是不同路的人,偶遇的机会应该会很少。”
越卿卿抿嘴笑道:“莲贵人真是个有趣的人。”
周惜若哂笑一声,并不接话,只一把把撒着篮中的香花。越卿卿看着她神情专注,不禁问道:“莲贵人在做什么?”
周惜若淡淡道:“世子妃忘了吗?今日是翎月姑娘和她腹中孩子的头七。”
她话音刚落,越卿卿不禁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一步。周惜若恍若未见,接着道:“宫中不可随意祭拜,我只能一把白花送了冤魂,祈佑她母子二人下辈子投个好胎罢了。”
她撒完最后一把香花,转过头来美眸幽幽地看着越卿卿微隆起的小腹,轻叹一声:“同样是做母亲的,妾身怎么都想不到有人会忍心对一个有孕的女人下了狠手。世子妃,你觉得这幕后的凶手是不是应该遭了报应?”
越卿卿扶着小腹,倒吸一口冷气。周惜若说的一字一句仿若诅咒,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耳中。
“莲贵人说的话很古怪,我听不懂。”越卿卿很快镇定下来,柔柔道。
周惜若上前一步,红唇轻勾,似笑非笑道:“听不懂没有关系,有一句叫做人在做,天在看。恶人今日种下的恶来日必十倍报还。”
越卿卿的脸色勃然变色,冷笑一声:“周惜若,不得不说你能活到今日的确有几分运气。”
周惜若嫣然一笑:“运气只能庇佑无用的人,将来若我有一日还能站在世子妃跟前一定不仅仅是靠了运气。”
两人已是无话好说,周惜若拿了竹篮施了一礼冷冷转身离开。
“等等!”越卿卿忽地唤住她。
周惜若顿住脚步,冷然问道:“世子妃还有什么见教?”
越卿卿忽地道:“周惜若,我真的不愿与你成为敌手。”
周惜若轻笑一声:“不同路的人注定你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她说完慢慢走了。
越卿卿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美眸中掠过细碎怨毒的光。
朝中官员春选之后龙越离选的人才渐渐崭露头角,其中一人名曰李利,能言善辩,与温景安一起。两人与秦国使臣商议条款,步步紧逼,挽回了不少之前对齐国不太公平的盟约。龙越离大喜,几日在朝会上纷纷夸赞他。朝中老臣明知龙越离已是决意任用年轻寒门官员却也无法反驳什么。安王冷眼旁观,出乎意料地并不阻扰。一切看起来十分顺遂。
朝堂顺利,后宫亦是十分平静。龙越离念周惜若位份太低,与皇后提了几次,终将她提为修仪,如此已位列了九嫔之列。如今后宫中,众佳人加起来都不如周惜若一人得宠。有心来逢迎的宫妃纷纷前来道贺。
叶公公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菡香殿中,为她挑选宫人。送来十名宫女还有两个内侍。叶公公还带来一位姓林的公公,是为菡香殿的总管。他举止有度,世故老练,不到一两日已令菡香殿焕然一新。经过这一番变化,小小的菡香殿已令宫中人不敢轻易轻贱了去。
因齐国放低身段,殷勤款待,所以齐与秦两国的盟约订立得十分快,眼见得已要大功告成,龙越离嘱咐温景安不可再轻易逼了秦国使臣们,免得最后又有变。温景安便依言而从。只是几次面谈下来,秦国二皇子心不在焉一副要早些回驿馆的模样,屡屡打断众人的话。温景安知道耶律翰此人十足是个好色贪杯徒,来齐国这些日子四处招了歌舞伎,还找了青楼的女子进了驿馆之中,通宵达旦饮酒作乐。先前耶律翰还顾忌耶律筝儿住在驿馆中,不敢忘形。如今耶律筝儿被楚太后招入永寿宫中居住,他越发没有了忌惮。
温景安心中对耶律翰极其厌恶,但看在秦国来使的面上也不好发作。今日耶律翰又在席上昏昏欲睡,温景安拿了议了的几条上前询问。
耶律翰睁开宿醉未醒的眼,随意看了一眼:“可行。你们什么时候弄好?本皇子要回去了。”
温景安收回手中的册子,笑道:“过两日就好。”
耶律翰胡乱应了。秦国使臣们面上尴尬,纷纷私下叹息。今日之议终于结束,耶律翰出了议事殿,远远走来一袭紫袍的邵云和。
耶律翰见到他,眼中一亮,上前笑道:“郡驸马终于来了,上次你找的……”接下的话他便附耳在邵云和耳边说几句,温景安见两人如此熟络,不禁皱了皱眉。
邵云和一拍耶律翰的肩,笑道:“二皇子若有吩咐自是不敢不从,世子今日还带来不少新奇的玩意。二皇子要不要前去看看?”
耶律翰眼中大亮,笑眯眯地道:“这是自然。”
温景安上前温言提醒:“明日一早二皇子还要来议事殿中……”
耶律翰满面不耐烦,挥了挥手:“知道了。温大人不必再提点。”
邵云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温景安,俊眼中掠过浓浓的讥讽:“温学士这几日辛苦了。”
温景安见他要走,忽地出声道:“郡驸马请留步。”
邵云和转过身,挑了剑眉等着他的下文。温景安看着耶律翰离开,这才道:“这几日是秦齐两国的盟约最后商定,还望郡驸马可别让二皇子来不了宫中,耽误了议事。”
邵云和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他越糊涂不是对议盟最有利么?”
温景安听了眉头拧紧,但转念一想也是。邵云和殷勤款待耶律翰也是为了齐国。于是便收拾一番出了宫中。
暮春之夜,万籁寂静,夜空中的花香都带着慵懒的气息。学士府中一盏明灯,一张用旧的书案,还有一杯冷了的茶。一袭清瘦身影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一卷卷案卷伏在他的手旁。过了许久,他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由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墨竹推开书房的门进来,提醒道:“公子,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温景安点了点头,正要站起身来,忽地府门府门被剧烈拍响。
墨竹听得拍门拍得急,急忙前去开门。温景安也前去看。府门一打开,外面就急匆匆冲进京兆府伊,他身后还带着不少京畿护卫军侍卫。
他满面是汗,神色惊慌,一把抓住温景安的手,哆嗦了半晌才道:“温学士,你赶紧去看看,驿馆……驿馆……大火!”
温景安一听脸色剧变,失声道:“怎么会这样?二皇子可在驿馆中?”
京兆府伊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不……不知……火太大了!”
温景安见他一问三不知,一把把他推开,抢了一匹马飞快向驿馆疾驰而去。
京城东北角,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个京城夜空。驿馆内更是一片火海茫茫,滚滚热浪扑来,令人窒息。驿馆四周的百姓们纷纷拿了木桶去救火。驿馆前闹哄哄的,杂乱无章。温景安赶到,下了马只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地倒退几步步。
温景安看着那忙乱无章的人,还有那冲天的火光,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二皇子出来了没有?他……”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眼前所见如人间炼狱,轰轰烈烈的火势烧断了驿馆的房梁,火趁风势向着旁边的房屋蔓延而去,犹如夜空中一条肆无忌惮的火龙。
“哥哥!哥哥!”远远的,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所有嘈杂的声音。温景安猛的回头,只见长街尽处疾驰一匹火红俏丽的身影,她的面容上泪水横流,身下的白马如黑夜中一道闪亮的电光疾射而至。正在这时,驿馆的屋顶再也受不住脆弱的支撑,轰然坍塌,掀起的滚滚热浪把空地上的人都扑得纷纷倒地。耶律筝儿身下的马儿也被惊得长嘶一声。
温景安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通天的火光中,红衣少女身下的马儿高高扬蹄,而她勒紧缰绳,面色悲愤莫名。她高喝一声,在马儿倒地的那一刹那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打个筋斗,稳稳落在了地上。
“哥哥!”她悲呼一声就要冲进火场中。
温景安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腰间,大声道:“公主不可以进去!不可以!”
耶律筝儿绝望地看着已经葬送火海的一切,哭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要找我的哥哥!哥哥!……”
那个世人眼中毫无出息,只会吃喝猎色的昏庸秦国二皇子;那个脑袋简单,却怕她生气怕她伤心的二哥,从小最疼她的二哥。她在他怀中死命踢蹬,却始终挣不开温景安的怀抱。火光熊熊,如一条邪恶而贪婪的巨兽贪婪着所见的一切,傲然而蔑视地看着眼前徒劳无功救火的芸芸众生。
这一夜,京城无人入眠,惊天的火光如上天降下一道不祥的预示让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这一夜,一位红衣少女在通天的火光前哭哑了嗓子,哭干了泪水。
这一夜,秦齐两国维持了十年的平静安定覆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天上,天狼星冷冷地闪着光辉,似乎在暗示着钦天监那一道不祥的预言:天狼星升,战事起,生灵涂炭……
驿馆失火,风借火势,烧了整整一条街。秦国二皇子耶律翰被烧死在了驿馆中,尸骨无存。秦国使臣们来不及逃出的死伤惨重。盟约彻底搁置作废。秦国明月公主耶律筝儿发誓复仇,带着仅剩的一百不到的秦国侍卫当天就出了京城。他们不带干粮,一路上餐风露宿,肆无忌惮抢掠沿途齐人百姓的粮食,如虎狼过境赶回秦国。两国自十年前的大战之后的安宁彻底被打破,秦国皇帝得到飞鸽传书,龙颜大怒,立发十万骑兵屯兵在边界,发誓报仇。
齐国永寿宫中,楚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龙越离坐在一旁,薄唇边皆是冷冷的讥讽。
安王面色凝重,上前躬身道:“秦人议盟本就是毫无诚意,如今扬言要攻打齐国,把千里齐地尽归牧马之地,待本王亲自领兵前去应战,定能打得秦人落花流水!”
楚太后眉一皱还未出声。龙越离忽地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突兀,在这寂静宽敞的殿中回荡,惊得楚太后连连看了他几眼。
龙越离深眸底皆是深深的讥讽,他曼声道:“好!好!安王叔无往不胜,攻无不克。朕真是放心得很哪。有安王叔这朝中的中流砥柱,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是安稳,父皇当年果然没有选错人,哈哈……好啊!好得很啊!哈哈……”
楚太后凤眉拧紧,低叱一声:“皇帝不要再说了!”
龙越离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厌憎与恨意看得楚太后心口猛的跳了跳,可再看,他眼中分明只是讥讽而已。
“朕累了,回去歇一会。安王叔记得打败了秦人再来通知朕一声。”龙越离一边说一边狂笑出了永寿宫。
楚太后与安王两人面面相觑,面对龙越离的讥讽,不约而同选择了悻悻不言。
周惜若正在菡香殿中与林嬷嬷说话,忽地有宫人匆匆而来:“修仪娘娘,皇上驾到。”
周惜若迎了出去,远远看见龙越离明黄的龙袍刺目而来,她连忙跪下,身后的宫人也纷纷跪下迎驾。不一会龙越离已来到她的跟前,但是却并不扶她起身,而是怒气冲冲的进了内殿。“哗啦”一声,他带倒了多宝阁旁边的半人高的骨瓷花瓶。
所有的宫人都不约而同心头一跳。龙越离坐主位上,俊脸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周惜若挥退了众人,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了他的手边,柔声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