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辞了贾母,脚不沾地地赶往潇湘馆。
“姑娘,歇一会子吧。”紫娟将一个绿玉盏放在黛玉眼前,“谢天谢地今年没犯嗽疾,姑娘还不爱惜身子,王嬷嬷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生的。”
黛玉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嘴角的梨窝盛满笑意。将狼毫放在紫玉笔架上,纤纤十指交叠慵懒地伸了伸懒腰,晃了晃酸乏的脖子。“抄完了,再写也不能够了!”黛玉看着桌上那一摞用蝇头小楷写成的金刚经堪是满意。奶娘马上周年祭了,抄些经文渡她早日往生。
“这东西倒是养人的,姑娘趁热喝吧。”紫娟立落地桌安上的纸笔等物归笼好。
黛玉素性喜洁,看着杯中黑色的粘稠液体皱眉。
“姑娘。”紫娟拿起杯子递给黛玉,“喝了那些苦汤子也不管用,倒是姚婆子的偏方灵验些。”
姚婆子是周姨娘的粗使婆子,据说是年轻时遭难,落下了病根,每到春分、秋分之际,就咳得吐血,后来不知哪里淘来偏方竟是喝好了。
春起,紫娟本待去讨,不想那姚婆子竟在某天深夜来访,亲自奉上了良方。
紫娟又特特地受了风寒,以己身试了那偏方,竟是大有用处。这才背着贾府众人,停用了人参养荣丸,偷偷给黛玉用了姚婆子献上的方子。每日提心吊胆地盼着自家姑娘的病早有起色,喝了一个春天,整个夏季黛玉也没咳一声,入了秋,紫娟不敢大意又把那偏方熬了给黛玉用上。
黛玉紧闭美眸一口气喝下杯中之物,她蹙着眉漱了口。长日无聊,百无聊赖地自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平铺在书桌上,手托着香腮,凝望着窗外的寂寥。
大观园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园子里越发冷清了。走了宝钗,死了晴雯,遂了司棋,嫁了迎春,病了宝二哥,黛玉的心被失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姑娘也该常常上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个安,陪着闲坐一会才是。”紫娟拿了件大红的披风压在黛玉肩上。“常言道,老健春寒秋后热,姑娘无所依傍,何不趁老太太还硬郎,把大事做定了。”
“你这丫头又来了。”黛玉俊颜一红,嗔怪着紫娟。
“姑娘,现成的例子不就在眼前摆着吗?绣桔回来,见着我们姐妹淌眼抹泪的,说二姑娘在孙家还不如咱们府上的粗使婆子。二姑娘的亲事还是他老子做的主,谁承想竟遇上这么混帐的人呢?难得姑娘和宝二爷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性情秉性都是难得的好……”紫娟揉着黛玉的肩膀絮絮地说着。
没有亲爹娘庇护的黛玉原比别人多着一份敏感,她早把自己的处境看明白了。若是嫁了宝哥哥,外祖母百年之后,她就成了舅母眼前第二个不受待见的李纨。若是外祖母落败,金玉良缘成真,自己便是贾府手中攀权附贵的棋子,二姐姐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好在,爹爹做了周全的安排,尚有全身而退之法。黛玉想到爹爹临终话语,心里渐渐有了主张。
“二奶奶!”听得外边门帘响动,凤姐抱着手炉笑吟吟地进来了。
“什么风把二嫂子吹来了。”黛玉连忙起身让座。
“瞧妹妹说得,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这做嫂子的年八辈子不来瞧妹妹呢!”凤姐向来能和黛玉说笑,她挑起单凤眼瞧着黛玉。
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红色披风,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身段愈见婀娜鑫姿,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霞,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就似错入凡间的精灵。
“二嫂子。”黛玉被凤姐瞧得周身不自在,轻启朱唇燕语莺声。
凤姐这才收了视线,心道林妹妹的美让我这妇人都险些失了魂魄,宝兄弟和她朝朝暮暮这些年,对她的痴迷怕是到了骨子里。
“妹妹,嫂子我若脱生成男人,必把你拐了家去。”凤姐打趣道。
“我把你个烂了嘴的。”黛玉脸一红做势要撕凤姐的嘴。
凤姐将黛玉一络调皮的头发抿到耳后,“瞧妹妹气色尚好,嫂子我也放心了。这月十六是王嬷嬷的周年祭,老太太许你出城给王 嬷嬷祈福,你可愿意?”
“真的?”黛玉眸子一亮,那迷人的光彩生生地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紫娟,雪雁快收拾东西。”黛玉欢呼雀跃。
凤姐提点着,紫娟和雪雁包了几大包衣裳,又收拾了黛玉日常所用之物。凤姐又命外头的人装了几箱子金丝细碳,恐庙里苦寒委屈了黛玉。
午饭后,外边已备好了马车。车辕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青绸缎裹着的车棚,四角垂着红色的穗子。车里极宽敞,设着被褥,安放在小炕桌。
雪雁、春纤陪着黛玉上了马车,紫娟留在潇湘馆照看鸟雀和屋里一应陈设。
凤姐钦点了四个粗使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又派了八名小厮八名护院跟车,三辆大车共二十几人出了贾府往城外馒头庵赶去。
荣宁街拐角处,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捏着肥得泛油的下巴,盯着黛玉远去的车子心痒难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