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生难忘那次无功而返的夜途,从双塔镇通往城市的黄泥路变得黑暗而漫长,他们看着浓重的夜色一点点地堆积在自行车的轮子前面,他们想象了各自的母亲在家门口守望和咒骂的情景,叙德对达生说,你娘肯定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你啦,达生说,我才不管她呢。叙德猜笑着又说,你不管她她管你,她把你管得像只小猫一样乖。达生说,你放屁,我要让她管住了还叫达生吗?
问题是路上的一颗尖石子突然刺破了达生自行车的轮胎,轮胎像两只铁环在夜间公路上绝望而刺耳地鸣叫起来。达生下了车,他说,真他妈倒霉,这下子回不了家啦,叙德说,就这么骑吧,车胎没气照样骑。达生在黑暗中抚摸着他从亡父那里继承的自行车,他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么骑回家车子就散架了,我宁可推着车走回家。达生借着月光看见叙德的两条长腿撑着他的车子,叙德迟疑了一分钟突然说,那我怎么办?我瞌睡得厉害就想赶回家睡觉去。达生没有说话,达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叙德又说,我要是先走你一个人赶路不会害怕吧?这时候达生冷笑了一声,他说,废话,我害怕?我一个人钻坟堆都不害怕,还害怕赶夜路?你想先走就走吧,别跟我废话了。
叙德骑着车先走了,达生听见他的口哨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路边水稻田的蛙鸣声中,达生突然感到很失望。我操你个不仗义的沈叙德,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他想假如是叙德的自行车坏了,他一定会留下来陪叙德一起走回家的。
达生难忘那个七月之夜星月兼程的回家之路,黎明时分他闻见空气中那股油脂和工业香料的气味突然浓重起来,他看见城北地带的工厂和民居在乳白色的晨曦里勾勒出杂乱的轮廓,烟囱和青瓦反射出相似的幽光。达生在石桥北端的路面上踩到了熟悉的废纸、西瓜皮和柏油渣,他扛着自行车一路小跑地翻过石桥,在石桥上他看见家里临河的窗口,窗口还亮着昏黄的灯光,那也是河水映现的唯一一盏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