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生后来看见父亲的破草帽丢在北门大桥的桥坡上,他看见水泥地上的一滩血污,七月午后的阳光迅速地炙烤着血污,远远望去它更像被人无意打翻的红色油漆。
从少年时代开始,达生从母亲腾凤那里得到过无数次的提醒,是你害死了你父亲,是你把这个家的家景弄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腾凤以前温软懦弱的性格在丧夫之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在一些阴郁的令人伤情的天气里,腾凤用扫帚柄追打着儿子,嘴里哭诉着她的悲苦,眼里淌着滂沱热泪,达生一般来说只是用双手护住他的脑袋,他逃到街上就确保没事了,有时候他也用一种鄙夷的口气回敬倚门而泣的母亲,你这个神经病。你是个疯子。
达生觉得母亲的逻辑是荒谬的,父亲受害于那辆装载水泥的卡车,她应该去找那辆卡车算帐。拉不出屎怪茅坑,他有时候想到这句粗俗的民谚,一个人就捂着嘴嗤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对父亲之死无动于衷的态度也使母亲悲愤不己,但达生的想法就是如此客观而简洁的,人都化为一堆骨灰了,为什么还在喋喋不休地引证父亲免于一死的假设?假设达生不偷骑那辆自行车,假设老年的那辆自行车刹车不坏,假设叙德的手表没有停摆,达生在一点半以前从护城河边赶回家?假设毕竟只是假设,假设有什么屁用?达生常常无情地打断母亲和邻居女人们的那种冗长凄然的话题,他心里的另一半想法是秘而不宣的,父亲一去,再也没有人来以拳头或者工具教训他了。
散植于城北民居墙下或天井的那种植物被称作夜繁花,粉红色或鹅黄的铃状小花,深绿的纤巧的叶片,夜繁花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一开一合恰恰与主人的生活习性背道而驰,黄昏太阳落山以后那些红花黄花一齐绽放,到了次日早晨阳光初现,夜繁花就匆匆收拢,就像伞一样等待着再次开放。
香椿树街上其实没有一棵香椿树,这条待意匾乏的城北小街唯一盛产的花卉就是夜繁花,而人们通常把这种花的花名理解成夜饭花,夜饭花的名字或许更贴近香椿树街嘈杂庸碌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