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树街上晨雾弥漫,提篮买菜的妇女们和密集的低矮的屋顶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卖豆浆的人敲着小铜铃从街东往街西而去,那是十三年前的晨雾和街景了,是耍蛇人的女儿腾凤对香椿树街生活最初的记忆。
十三年前的春天和深秋之际,香椿树街的新妇腾凤两次离家出逃,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人们看见李修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石桥桥头,他手里拖拽着的不是重物,是新妇腾凤瘦小的挣扎着的身体。李修业就那样揪着腾凤的发辫把她拖下石桥,往家里匆匆走去,他的脸色铁青,眼睛里仇恨的光焰使围观者不寒而栗,逃,逃,再敢逃我挑断你的腿筋。李修业边走边重复看他的恐吓,杂货店的老板娘隔着柜台朝李修业拼命地摆手,打不得,修业你听我的劝,打死她也收不了她的心,杂货店的老板娘冲出柜台跟在李修业的身后,她诚恳地传授了一条经验,修业你趁早给她下个种吧,等到宝宝生下来你看她还逃不逃,那时候你让她走她也不走了。
腾凤朝那个饶舌的老女人脸上啐了一口,但是后来的事实却被杂货店老板娘不幸言中了,第二年腾凤在一只红漆木盆里生下了达生,她看看新生的健壮的婴儿,看看床下手足无措的男人,唇边掠过凄艳的一笑,你应该去向杂货店老板娘报喜,腾凤对李修业轻声他说,你应该多送三只红蛋给那个老妖婆。
腾凤在香椿树街的十三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十三年后腾凤挎着尼龙包去煤黑厂上班,她头发上的白绒花去时雪白,回来却沾满了炭黑,因此腾凤几乎天天更换那朵孀寡女人特有的白绒花,腾凤现在是香椿树街十一名寡妇中的一员,而且她与邻居应酬谈话已经不见苏北地方的口音了。有人还叫她修业家里的,有人习惯直呼腾凤,有人却喜欢叫她达生他娘了。
我是被修业打怕了,腾凤有时候向叙德的母亲素梅含泪诉说她诸种不幸,说到男人腾凤美丽的眼睛便变得木然无光,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不知道他多么吓人,整天脑子里就想着那件下流的脏事,我要是不肯做他就动拳头。腾凤解开她的衣裳,脖子以下的许多地方果然都是淤伤,腾凤掩上衣襟眼泪像水一样地流下来,那畜生把我当石臼那样弄,就没把我当过活人待,腾凤说,我是让他打怕了,有时候碰到下雨打雷的天气,我就想天公为什么不可怜我,雷闪劈死了这个下流东西,我就可以把他从身下搬走了,我就可以喘口气了你常常咒他不得好死?素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仇怨交加的女邻居,她说,你真舍得咒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