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燕想过把艾暖儿送人,那时艾不多刚生下来没多久,艾青平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一是舍不得,二是不能做这缺德的事。
“怎么缺德啦,暖儿去了别人家,兴许比在我们家过得更好呢。如果养得起两个孩子,我也愿意养啊,关键是现在你下了岗,我们单位的效益也不好,没准哪天也下岗了,家里两老加两小,一共六张嘴……”
“那也不能把暖儿送人。你不记得当时抱暖儿回家时你有多坚决,说就是这孩子了,我看着就有眼缘。”任海燕不做声。“名字也是你给起的,说看能不能帮咱家暖个儿子来,也指望这孩子一辈子过得温温暖暖的,一辈子不再缺人疼缺人爱。现在倒好,儿子暖来了,你就想把暖儿送人,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任海燕的眼泪下来了,“你当我愿意啊,我这不是为这个家发愁吗。”艾青平一把搂过她,拿手掌抹去眼泪,“别愁,有我呢。”
就这样,暖儿留了下来。从那以后,任海燕看见暖儿心里就有点发虚,似乎自己的心思被暖儿看破了似的。暖儿不像小时和她那么亲了,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玩,安静,乖顺。任海燕的全副心思都扑在艾不多身上,这个她40多岁才艰难生下的孩子,这个盼了又盼本以为上天不会赐予的孩子,她觉得怎么疼也不过分。
为了有个自己的孩子,任海燕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中药一包包往肚子里灌,去医院做种种名字稀奇古怪的检查,大大小小的手术,还要面对无数人好意的关心或揶揄的问话,就因为没有一个孩子肯在她肚子里扎根。
一个啥部件都不缺的女人,却不能生孩子,似乎就比别人矮了一截。开始任海燕自己还没觉得什么,不过是旁人的目光有点重罢了,药喝得不情不愿,医院去得不情不愿。后来年纪愈来愈大,就越发想怀上一个孩子了,折腾来折腾去,快把自己弄疯掉,直到绝望。
三十八岁生日那天,任海燕和艾青平一小口一小口对饮一瓶二锅头,那时两人还住在租的房子里。本来艾祖成有一套“二轻局”分的房子,三室一厅,有厨有卫,足够两代甚至三代人住。可任海燕不愿意,怕听老人的唠叨,怕近距离生活的那一份刻意,怕老人盼孙子的那种勾得人心里乱糟糟的眼神,宁愿自己租房住。
一瓶二锅头见底,任海燕又拧开一瓶,艾青平说:“算了,喝得差不多了。”任海燕推开他的手,一人满上一杯,拿起杯子重重一碰,“青平,我对不起你。”
“说啥呢。”艾青平拍拍她的手,“来,喝酒。”
任海燕一仰脖子将酒倒进嘴里,咽下去,空杯子举在眼前端详了半天,望着望着眼泪出来了,密雨一样往下掉。艾青平伸过手,哪拦得住,任海燕身子一耸一耸地,哽咽了半天,终于“哇”一声,伏在桌上嚎啕起来。艾青平拿手轻轻拍她的后背,也是一腔酸楚。“青平,我们离婚吧。”任海燕趴伏在桌子上,声音闷哑不清。艾青平下意识地追问一句,“什么?”
任海燕不哭了,抬起满是泪渍的脸,“青平,我对不起你,你们艾家不能绝后,我们离婚,你再娶一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吧。”艾青平收回手,满脸严肃,“你说的什么话,不要乱想,我姐不是已经给艾家生了个儿子嘛,就算我们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只要我们感情好就够了。等老了,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任海燕一脸悲戚,“我知道这些年你承受的压力,问题在我身上,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燕子,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我说了,没有孩子也没什么……”艾青平声音有些哽咽,埋下头,过了一刻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或者,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几个月后,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来到了他们家。孩子长得很漂亮,粉嘟嘟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头发微微有点卷,任海燕一见之下喜欢得不得了,给孩子起名暖儿。一个缺了口的圆,终于连贯饱满起来。
没多久,他们就合家搬进了二轻局的宿舍。四个大人没有任何障碍地分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一切以暖儿为中心,直到另一个孩子意外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