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红色蜻蜓从远处飞来,飞过林瓷的身旁,它翅膀上的晨光闪烁着夏日清新的光芒。蜻蜓在引起林瓷注意的同时,也惊动了鱼塘边蹲卧在岸坡上的青蛙。青蛙抬起头来流露出仿佛等待了许久的样子,它一跃而起,很不幸地在这个夏日的早上扑了一个空。受到惊吓的红色蜻蜓立即回旋上升,在飞临鱼塘边的小杨树那一瞬间,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罩住。隐藏在密密的树叶中的肥大蜘蛛对落网的蜻蜓狂喜不已,它迅速移动着,它想在这个美丽的夏日早上制造一场血腥。
坐在门前看书的林瓷起身走向杨树,伸手从芦苇编扎的篱笆墙抽出一根长长的苇秆,她粉碎了蜘蛛的好梦。红色蜻蜓落在她一双娇嫩的手上后,林瓷轻轻地摘掉它双翅上的网丝,然后放飞蜻蜓,让早上的阳光继续在它透明的翅膀上闪闪烁烁,让一个不知何时何地生不知何时何地死的生命回到天空与大地间。林瓷微笑着回到竹椅坐下,看见蜻蜓快乐地飞远飞到它想去的地方了,这才低头看书。林瓷不会再去注意那肥大蜘蛛对她的憎恨,也不会在意鱼塘里的青蛙圆瞪着双眼。
这时候林瓷的父亲林有才一手拿一把五股鱼叉,另一手拎只鱼篓,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对当着小学教师的18岁女儿林瓷放假以后能够每天清早坐在晨光中看书,林有才内心是很欢喜的。他与豁湖本地的很多渔民不同,他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他甚至一直以他的女儿林瓷为骄傲和依赖,尤其在8年前的那场龙卷风中妻子不幸因墙倒屋塌被砸死后。此时林有才生怕自己走路发出任何声音惊动了女儿,他轻手轻脚,绕过门前的篱笆,脚步轻快地走上鱼池高高的隔坝。很远了,18岁的林瓷这才发现父亲已经远去的背影。
灾难从这个早上出现先兆。豁湖村支部书记陈厚祥的儿子陈作人此刻就躲在林瓷家不远的芦苇荡里,他看见林有才出门后,放心大胆地朝着正在晨读的林瓷走去。陈作人是豁湖远近有名的混混,他高中毕业后很不安分守己,他对任何人都说过他最讨厌当渔民。现在的问题是他在1998年的春天多少显得有点滑稽地正式发情,他曾与宋河镇一个名叫宋朋也是混混的高中同学打赌,他发誓要把18岁的林瓷弄上手。可春天早已过去多时,直到这个夏天的早上,陈作人仍旧像有什么障碍一样,在面对林瓷的时候便心虚,便胆怯。现在他是走近林瓷了,他已经可以看见林瓷长发披肩的背后阳光真切地闪烁了,但他仍旧像往常一样陡然内心慌张起来,他似乎永远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林瓷的身后,并且大脑里一片空白。
林瓷回过头慌张了一下,站起身问:“陈作人,你来干什么?”陈作人后退一步时脸色尴尬,说:“我,我想借本书看。”“你看书?你是说你要借书看?”林瓷心里觉得陈作人好笑,但她强忍着不笑到脸上来,她知道陈作人是在寻借口。陈作人看见林瓷微笑着,感到她像初夏的莲花让他有些冲动了。但林瓷不愿意一大早跟他这种人说话,斩钉截铁地说:“我爸爸就在前面鱼塘,他很快就回来烧早火的,我劝你离开。”陈作人望了一眼朝霞满天的豁湖,许多湖面已是碧荷红莲了,再近近地看着林瓷美丽的大眼,语气有点自卑地问:“你就那么瞧不起我?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你以为我是随便找个借口啊?我借你一本书看看,你是太小气了不想借吧?”林瓷粉红的脸庞还是像莲花一样地面带微笑,说:“算了吧陈作人,我知道你跟人打过一个什么赌。我要说你在白日做梦你是肯定不相信的。借什么书呀,你是看书的人吗?再说我还小,又是个外乡人,我说过现在我还不想谈朋友。我劝你快走,不然我爸爸回来,不是打你就是打我,何必呢?”陈作人的脸上被林瓷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再后退几步,语气有点硬地说:“林瓷,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说的是真话,我喜欢你,不管怎样,我喜欢你,你是师范毕业生又怎样?你是外乡人又怎样?你爸爸脾气不好又怎样?你是老师又怎样?我就偏要喜欢你!我认定的事情哪个能改变?虽说我爸爸在豁湖当了一辈子书记没落个什么,他没钱供我念个水货大专,可我陈作人不笨,再说了我陈某人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哪个拦得住的!今朝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喜欢你,成不成我都要在这个暑假有个结果。”林瓷顿时生气了,大声说:“陈作人,你少在我面前废话,根本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把结果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想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
林瓷的话让陈作人脸上的肌肉痉挛着,他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过身去,望向太阳。陈作人在任何方面都不像他的父亲,但在不轻易言败这一点上倒是秉承了陈厚祥的骨气。他不再回头看林瓷,什么话也不说地径直走向豁湖围堤。在林瓷眼里,这个早上陈作人的背影是充满了杀气的,心里隐隐地感到了一些害怕。但很快她就不再去想他,回到刚才坐过的竹椅,继续看她的书。18岁的林瓷想不到陈作人此时爱恨交织的心里正在盘算些什么,她就像门前鱼塘里的荷花,单纯而丰盈,感觉不到世界的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