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爱再谈数字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了酒吧里。这已经是几天后的下午了。几天里我们约会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亲近。我们喝着茶,听着音乐。我现在不知道如何来赏识眼前这个女孩,她有着美丽的外表,身材也无可挑剔,如果以她为模特,画一幅带有古典风格的油画,说不定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但是,我脑子里还把她当成十七八年前的小姑娘,那时候,她是五岁还是六岁,我也记不得,我只记得她拿起我的胳膊咬我一口。我只记得她在听她外公拉京胡时,趴在她外公腿上睡着了。我记得她跟在她哥哥葛长海屁股后面,她哥哥葛长海不让她跟着,她就躺在地上哭。当然,我还记得她从操场上跑过,被石子绊倒了,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去把她抱起来。我抱着她把她送给了她的外公。这都是记忆里的事情。记忆里的事情发生在夏天。如果不是在酒桌上邂逅她(这算不算邂逅呢),我不会记得那年夏天的葛长爱。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在酒桌上见到她,也许我永远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夏天。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夏天和现在的夏天有什么区别,时光走过了近二十年,只不过是绕了一个圈子。如果用数字解释,是很微不足道的小数目。没想到的是,她对数字那么有兴趣。她说,我小时候就喜欢数字,我觉得数字都是有颜色的。葛长爱声音低低的,酒吧里的音乐悠悠地飘来飘去,和葛长爱的声音差不多,好像很遥远很遥远。葛长爱说数字都是有颜色的,你听听,多美的语言。数字都是有颜色的,你听过这样的话吗?反正我是第一次。葛长爱提到带颜色的数字,有点伤感,她说,我觉得,1是红色的,2是黄色的,3是蓝色的,4是柠檬,5是藏青,6是绿色的,7是褐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8是黑色的,而9呢,是我最喜欢的灰色。葛长爱说完,就黯然地望着手里的茶杯。我问她,你是不是在想着五彩缤纷的数字?她点点头。我说这没有什么不好。我知道我这话是多么的不得要领。谁知道她现在想些什么呢?年轻女孩子的心,谁都琢磨不透。我只好说,我准备送你一幅画。
我们出门的时候,我拉拉她的手。她把手抽了回去。她说,其实我对画是外行,你暂时不送我也行,送我也没地方放。等我工作调动了再说,我正在联系调动工作。不过你要是画一幅给我,我也不反对,我可以把画暂存在你家。
她这话的潜台词是,她还没有家,或者有家而不便放我的画。或许还有这样一个意思,她说把画存在我家,是在试探我有没有家。那么我只好告诉她,我就住在画廊里。可她说要调动工作是什么意思呢?
我又去拿她的手,她这回没有拒绝。她手很瘦,感觉全是骨头,而且她手很凉。我就想起她的小时候。她小时候我拿没拿过她的手呢?我实在记不得了。按照通常的道理,她小时候的手应该是胖嘟嘟的。我想当然地感受着她小时候的样子,就在她手上带了把劲。我说,你要把画存在我家啊?我哪有什么家啊,我就住在画廊里。
你也是苦命人,和我差不多。我住在公司,都烦死了。
谁不烦啊,哎,你刚才说什么?你要调动工作?
这事还不一定。葛长爱说,我想到电视台去,你知道我是学这个的。你记得那天吃饭时的赵台长还有杨局长吧?杨局长准备帮我调过去。
杨局长要调你?
对呀?他是广电局的。
我还以为他是建设局的呢。
你以为只有建设局才有工程啊?他们广电局要盖食堂和澡堂,周老板天天屁颠颠地跟在杨局长身后,不就是想赚他口袋里的银子?
对呀葛长爱,周老板不是要买我的画送给他吗,这个杨局长也是喜欢画的,我看,不要让周老板送了,我送一幅给他算了。要不这样,我画好了,让你送给他。让你落个人情,好让他调你。
那可不行,桥归桥,路归路,你给他画,照收他钱。何况周老板送的是杨局长。杨局长那个人,你不知道,复杂的很。算了,我们还是不提这事了。你要是想落人情,就送一幅给我。葛长爱声音有点柔弱,我听出来她对我的信任。夜色已经很浓了,街灯照亮了葛长爱的面容,依稀中她是那么的美,她身材修长,由于胸脯十分丰满,小腹就显得向后收,短裙下的大腿也很有力量,总之,她全身的线条有一种活泼的韧劲。她站在我身边并不是丝纹不动。她不停地移动双腿,全身的剪影就明暗有致地跟着变幻。真的没想到,事隔多年,我们又这么切近地看着对方。
我是在当天夜里给葛长爱画一张油画的。我把葛长爱搬到画布上。我做出这个决定有点兴奋,我坐在地板上,开始构思葛长爱以什么样的姿势进入我的画面。我想到了童年的葛长爱,我还想到了少女时代的葛长爱,我虽然没见过她的少女时代,但我能想象出她少女时代的样子。后来我想到我到她电脑公司看到她趴在桌子上的姿势,那个姿势曾经感动过我,我决定就以她那个姿势为基调,画一幅抽象画。这幅抽象画的基础是,别的地方都可以抽象,惟有她的面部,一定要似像非像葛长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