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就被罚了,当然,不是因为头发。我说过,头发我理得很按时。
是因为卧谈。
老实说,虽然在军校安营扎寨了四个月,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军校集体宿舍里边儿的卧谈内容是什么样儿的。按理说全世界集体宿舍的卧谈大概都会有一点“小内容”,比如男生宿舍会谈一下某个或某几个女生,有时候还会谈得比较过份。
军校大概也会有这方面的内容,不过我没赶上,我们第一次卧谈就被区队长扼杀在襁褓之中了。
上大学那会儿,我们八个家伙里边儿,有四个是侃爷儿,嘴闲不住,天一黑眼睛就放光,话匣子就像定点播报的收音机打开了,侃得云山雾罩的;另外四个在一边“敲边鼓”,插科打诨。熄灯了过后,四个侃爷儿挑起话题,谈得眉飞色舞,另外四个一般都是蒙在被窝里边儿听,听到好笑的地方就突然笑起来,像情景喜剧里面的背景音,这表明侃的效果出来了。如果遇到侃的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敲边鼓的就开始插话,一插话就很激动,声音也很大,这下子热闹了,一场卧谈会便会无休无止地开下去,谈到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的地步。
成长的过程中自然会谈一些成长过程中的事情,但那不是全部,记得我们卧谈会的主题丰富驳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们寝室八个哥们儿的感情都是在这种聊天交流中培养起来的。
就像一个话痨,你想让他马上就收束住他的话,立竿见影地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我基本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但是如果遇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就会像一只弹簧一样地蹦起来。那天在军校的集体宿舍,我一没留神就蹦了起来。
部队这个集体寝室比我们大学的那个大多了。在军校那会儿,我们睡的是大通间。那个大通间是一间大教室改的,有六十来个平米的样子。东边是储藏室;西边是个单间,供我们区队长像个看守一样地睡在那儿。五六十个绿色的高低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房间,一进门儿像进了一个钢筋的绿色森林,最近的一架高低床紧紧地迫在区队长的单间旁边,一到晚上就鬼影瞳瞳的。
我们一百来号人睡在绿色的高低床上,每人有一个小小的绿色铁皮储物柜,按规定的放置要求搁了部队发放的衣物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地儿了。我的吉他只能放在储藏室里面,和一百多个旅行箱什么的杂在一起。
空间有一点逼仄,谁脚臭谁打鼾谁说梦话谁肚子上有颗痦子大家全知根知底。初来乍到相互不熟识,没两天,话就多起来了。那天熄了灯,谈什么我忘了,只记得整个寝室里面一百来号人突然全都兴奋起来,就像坐长途火车,在一个软卧里面,前方长得没有尽头,离家又开始寂寞,陌生的面孔慢慢地熟识,想互搭讪和好奇,这个时候是谈兴最高的时候。
那天直到区队长从单间里面冲出来,我才意识到整个大通间谈得有多入境、谈得有多肆无忌惮。谈得就像回到了大学宿舍晚间的卧谈会,那声音嘈杂得让区队长都受不了啦,他穿着拖鞋冲出来,打开灯,吹了一声哨子。当耳畔划过一声尖锐的哨音时,所有兴奋的嘴全都停了下来,蓦然的沉静才令人意识到刚才的闹腾有多剧烈。哨音甫落,区队长说:
两分钟,全部到操场集合!
只愣了一会儿,大家“嗖”的一声全爬起来,跳进裤子衣服里面,手忙脚乱地往操场上跑,像森林中的一群惊马。区队长换好衣服出来就开始训我们,要刚才说话的站出来。
其实大家肯定都说话了,但只站出来了几个,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就这样写了平生第一份检查。
在我还是个单身汉之前,我在部队都是住的集体宿舍。多年的集体生活让我形成了习惯,十一点钟必须关手机睡觉。洗漱完毕关手机,“嗖”的一声钻进被子里面一句话也不吭,倒头就睡。结了婚过后,我老婆问我咋个一沾枕头就睡,也不兴聊会儿?我矫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了卧谈。